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就在我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李秋玉抬起那双迷茫的眼眸时，她的视线，有那么一刹那，不自觉地飘向了不远处手足无措的符卓恨。
那一眼，短暂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却被我的神识捕捉得一清二楚。
其中蕴含的情绪，连她自己恐怕都未曾察觉——那不是依赖，不是求助，而是一种本能的、下意识的确认，确认那个温暖的存在是否还在那里。
这就够了。
仇恨的支柱虽然倒塌，但新的种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埋下。
她需要的不是答案，只是时间和一双能将她从泥潭中拉出来的手。
我心中了然，这个弟子的道，无需我再多加干涉了。
于是，我那略显冰冷的声音，也随之柔和了几分，不再是逼问，而更像是一种陈述。
“想不明白，就先不要想。”
我看着她依旧空洞的眼神，平静地说道：
“路在脚下，走着走着，自然就清楚了。你只需要知道，你不再是孤身一人。”
说完，我的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符卓恨，那少年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们这边。
“符卓恨。”
我唤了一声。
少年身体一震，立刻站得笔直，像是在等待师长训话的学生。
“过来，扶你师姐起来。”
符卓恨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几分欣喜，仿佛得到了什么重要的许可。
他快步跑到李秋玉身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声唤道：
“师姐……”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充满了真诚的关切。
李秋玉的身体僵硬着，但最终，她没有抗拒，任由符卓恨将她从冰冷的泥土中搀扶起来。
她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却不再是孤立无援。
“人~，我们现在就回去吃欧润吉吗？”
doro拽了拽我的袖子，对于眼前这略显沉闷的气氛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我低头看着她，眼中的淡漠化开，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
“嗯，回去。弃云峰上的灵橘，应该也熟透了。”
此间事了，没有再停留的必要。
这方秘境已经重焕生机，玄明的因果也已了结，剩下的，是这个世界自己的演变，以及我这两个弟子需要自己去走的路。
我转身，面向来时的方向，准备离开这个见证了一场落幕与新生的浮空岛屿。
“跟上。”
我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便迈步向前踏出。身后的符卓恨搀扶着沉默不语的李秋玉，紧紧地跟了上来。
doro则欢快地跳到我的另一边，已经开始盘算着回去要吃掉多少个“欧润吉”了。
随着我的脚步，前方的空间泛起涟漪，一道无形的门户缓缓洞开。
我们一行四人，依次走入其中。
身后，那座生机勃勃的浮空岛屿在视野中迅速缩小，岛上灵气氤氲，仙鹤清鸣，仿佛之前那场关乎生死与仇恨的对决从未发生过。
这里的故事已经翻篇，而属于李秋玉和符卓恨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空间变换的感觉只是一瞬，眼前的光影扭曲、折叠，随即又猛然铺展开来。
那股属于化神秘境的，过于活泼甚至有些喧嚣的灵气被瞬间隔绝，取而代之的，是弃云峰上那股熟悉的、带着一丝清冷与草木芬芳的宁静气息。
我们已经回到了洞府前的空地上。
夕阳的余晖正为山巅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远处的灵田里，符卓恨精心照料的各色灵植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药香。
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那座浮空岛屿上的生死搏杀与恩怨了结，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师姐，我们……到家了。”
符卓恨的声音很轻，搀扶着李秋玉的手臂却很稳。李秋玉的身体依旧紧绷，空洞的眼神缓缓转动，打量着这片熟悉的山峰。
这里是她获得新生的地方，是她苦修的道场，如今，也成了她埋葬过往的归宿。
她没有说话，只是任由符卓恨将她扶向洞府深处，她的步伐虚浮，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偶。
“欧润吉！我的欧润吉！”
doro的欢呼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她一落地，便像只脱缰的粉色小兽，直奔那棵被她视为宝藏的灵橘树。
她熟练地爬上树干，摘下一个拳头大小、通体金黄的灵橘，剥开果皮的瞬间，一股浓郁到化为实质的果香便弥漫开来。
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将一瓣果肉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幸福得仿佛拥有了整个世界。
我看着她那无忧无虑的样子，心中的那份淡漠也融化了些许。
我缓步走进石质的洞府，内部陈设一如既往的简单，只有石桌石凳，以及角落里几个蒲团。
符卓恨已经将李秋玉安顿在她自己的石室内，并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灵茶，然后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对我恭敬地行了一礼，便默默地去整理他带回来的灵植篮子，仿佛只有这些熟悉的劳作才能让他心安。
我在主室的石桌旁坐下，神念却缓缓散开。玄明已死，但他说出的那个名字——玄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一个能指使元婴长老，并侵吞一个魔道大堂大部分宝物的存在，在乾元剑宗内的地位绝不会低。
此事，绝不会因为玄明的死而画上句号。
乾元剑宗损失了一位元婴长老，无论他们内部如何倾轧，这笔账，最终都会算到明面上。
而李秋玉，乃至整个青云宗，都将是他们迁怒的目标。
我随手一挥，一套简朴的茶具出现在石桌上。
山泉水在灵力的催动下迅速沸腾，我将一些寻常的茶叶投入壶中，任由那清苦的香气在洞府内氤氲。
我并不担心乾元剑宗的报复，那不过是些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我更在意的，是李秋玉的心境。
仇恨的火焰熄灭后，留下的灰烬是滋养新生的沃土，还是埋葬一切的荒漠，全看她自己。
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我的视线。
这小千世界，不过是我漫长旅途中的一个驿站。
但在这里种下的因，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结出意想不到的果。
我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穿透洞府的石壁，望向那无尽的苍穹。
风暴，正在酝酿。
而我，只需静待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