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遥远战场最后的轰鸣，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终究会随着距离而衰减。
当最后一缕属于战斗的狂暴信息流在我的感知网络中消散时，数千里外的世界重归于“平静”。
这种平静，是以毁灭与死亡为代价的。
我那些部署在战场边缘的听风蛊，早在战斗最激烈时便被逸散的能量余波悉数摧毁，化为了齑粉。
最终的胜利者是谁，失败者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我不得而知，也无需知晓。
重要的是，棋盘上的棋子，少了几个。
无论是哪个工会获得了暂时的胜利，他们必然也消耗了大量的底牌与资源，甚至折损了核心成员。
对我而言，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一群疲惫而警惕的胜利者，总比一群精力充沛、彼此试探的饿狼要好对付得多。
我缓缓睁开眼，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怀里的doro已经吃完了那个巨大的欧润吉，正抱着空空如也的欧润吉皮，心满意足地打着小小的哈欠。
我将她轻轻放在一旁铺着柔软兽皮的石凳上，起身走到崖边，俯瞰着下方云雾缭绕的青云宗。
这半年来的田园生活，不过是为即将到来的狩猎所做的伪装与蛰伏。
现在，猎物们已经开始互相撕咬，而猎人，只需要耐心等待最好的时机。
就在这时，一道流光从主峰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飞来，最终停在了弃云峰的边缘，不敢再靠近分毫。
来者是宗主李青玄的一名亲传弟子，他远远地躬身行礼，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敬畏与紧张：
“启禀语长老，三日后乃本宗十年一度的开山收徒大典，宗主特命弟子前来邀请长老您与……多若长老，一同前往观礼台观礼。”
开山收徒？
我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这种宗门延续香火的庆典，在我看来与乡下村庄的赶集并无本质区别，充满了无意义的喧嚣与繁文缛节。
对我而言，这只是在浪费时间。
我正欲开口回绝，一个软糯的声音却从我身后响起。
“收徒大典？是像山下集市那样，有很多很多人的地方吗？”
不知何时醒来的doro，正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着那名弟子，小脸上写满了期待。
那名弟子显然也对doro极为喜爱，连忙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回答道：
“回多若长老，是的！届时会有来自四面八方数千名孩童前来参加测试，山门广场会非常热闹！”
“哇！热闹！”
doro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小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衣角，轻轻地晃了晃，仰着小脸，用她那无人能够拒绝的语气撒娇道：
“人~，我们去看看好不好？我想去看热闹！”
我低头看着她那双闪烁着星光的眼眸，心中那份对“麻烦”的抗拒悄然融化。
罢了，既然她想去，那便去走一趟。
权当是带她散散心，也顺便看看这一代凡人中，是否会有什么值得留意的“璞玉”。
我的目光转向那名仍在恭敬等待的弟子，声音平淡地吐出三个字：
“知道了。”
那名弟子如蒙大赦，再次深深一躬后，便立刻驾驭着飞剑，逃也似地离开了。
我抱起雀跃不已的doro，心中暗自思量。
青云宗的收徒大典，或许也是一个观察此界气运流转的窗口。
三日后，青云宗山门主峰的广场上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数以千计、来自周遭凡人国度的孩童，在他们父母的期盼目光中，紧张地排着长队，等待着决定他们一生命运的灵根测试。
广场的最前方，搭建起了一座高台，青云宗的宗主李青玄与一众长老早已在此就座。
当我和doro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之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来。
我依旧是一身简单的素色长袍，神情淡漠，而我怀中的doro，则好奇地打量着下方的一切，那粉色的头发与可爱至极的脸蛋，让她成为了全场最瞩目的焦点。
观礼台上的喧嚣，于我而言不过是无意义的杂音。
李青玄等人正襟危坐，不时对下方通过初测的孩童露出嘉许的微笑，一副宗门栋梁、仙道前辈的派头。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品尝着弟子送上来的灵茶，茶水入口微苦，回甘清冽，一如这修仙界给我的感觉——看似逍遥，实则步步皆是枯燥与危机。
相比之下，doro就显得兴致盎然，她趴在白玉栏杆上，小小的身子前倾，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扫视着下方成千上万张稚嫩的面孔，仿佛在寻找什么有趣的玩具。
突然，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猛地转过身，扯了扯我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
“人~，你看！看那边！”
我顺着她白嫩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穿透攒动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我的神念如水银泻地般掠过，瞬间便洞悉了那两个孩子的底细。
我的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doro的眼光，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其中一个是个女孩，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却比同龄人显得更加瘦削与孤僻。
她独自一人站在队伍的末尾，周围的孩子们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她，仿佛她身上带着某种生人勿近的寒气。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像是藏着化不开的寒冰与仇恨。
明明只是个凡人少女，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死寂。
然而，在她那孱弱的身躯之下，却潜藏着令此界修士为之疯狂的宝藏——水属性天灵根。
纯净无瑕，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美玉，只要稍加引导，便可直通大道。
另一个则是个看起来比她小几岁的男孩，正一脸憨厚地帮着维持秩序的青云宗外门弟子分发饮水。
他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脸上却洋溢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手脚勤快，眼神清澈，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
他并非孤身一人，不远处，一对同样衣着朴素的中年夫妇正满眼期待与骄傲地望着他。
这孩子的天赋同样不俗，是品质极佳的木属性地灵根。
虽不及天灵根那般万中无一，却也足以让青云宗这样的三流宗门将其当成未来的支柱来培养。
一个天灵根，一个地灵根。
这对于十年都未必能收到一个真灵根弟子的青云宗来说，无疑是天降祥瑞。
李青玄若是知道了，怕是会当场高兴得失了仪态。
可我知道，doro看中的绝非是他们的天赋。
对于能把《青云吐纳诀》这种粗浅功法练出天地异象的她来说，区区灵根的好坏，根本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
那么，她究竟看中了他们什么？
是那个女孩身上与她截然相反的孤寂与仇恨？
还是那个男孩身上纯粹的善意与活力？
我无法理解doro的想法，她的思维方式，就如同她自身的存在一样，充满了无法用常理揣度的神秘。
“人~，”doro又晃了晃我的袖子，仰起小脸，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望着我，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我想要他们。”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旁边正与大长老交谈的李青玄耳中。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转过头来，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与难以置信的惊喜，小心翼翼地问道：
“多若长老……您的意思是？”
我没有理会李青玄的询问，只是低头看着doro。
收徒？
这两个小家伙，一个看起来像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复仇者，另一个则是毫无心机的田家少年。
把他们收到弃云峰，无疑是给我自己平添了两个大麻烦。
但看着doro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罢了，她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