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命令,没有丝毫的迟疑,如同手术刀切开肌体般精准而冷酷。
“引擎过载,目标,正前方最近的敌舰,准备撞击!”
这句话通过舰内广播传遍每一个角落,像一记重锤,砸在团队所有成员那颗刚刚从“神域”坠落到凡间,还未来得及适应的心上。
“轰——!”
自然选择号的引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怒吼,尾部的推进器喷射出长达数公里的、刺眼的等离子体焰流。整艘战舰化作一道孤注一掷的黑色流光,没有规避,没有迂回,笔直地撞向了那片由无数战舰组成的、密不透风的钢铁丛林。
迎接他们的,是前所未有的、纯粹而野蛮的物理盛宴。
没有了法则的诡异莫测,没有了概念的扭曲无形。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冰冷的、遵循着牛顿定律的死亡。
无数实体弹头,拖着长长的尾迹,如同愤怒的蜂群,撕裂了黑暗的宇宙。它们以亚光速呼啸而来,弹头上闪烁着动能过载的暗红色光芒。紧随其后的是高能激光,它们无声无息,却在瞬间将沿途的宇宙尘埃气化,留下一道道笔直的光之死亡通道。更有巨大的、如同小型陨石般的电浆炮弹,它们旋转着,翻滚着,表面翻涌着足以熔化一切的炽热能量。
这些攻击是如此的密集,仿佛要将这片空间彻底填满。
自然选择号的能量护盾,在那被神力剥离后,只剩下最基础的偏导力场功能。仅仅在接触到第一波集火的刹那,整个淡蓝色的护盾就如同被投入了无数石子的湖面,疯狂地闪烁、扭曲,最终发出一声哀鸣,光芒黯淡到了极点。
紧接着,实体弹头狠狠地砸在了舰体装甲上。
“铛——!!”
那不是清脆的金属交击声,而是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巨人的指甲在黑板上狠狠划过的刺耳呻吟。足以抵御神只攻击的舰体,在纯粹的动能冲击下,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凹陷。
舰桥内,红色的警报灯如同疯了一般旋转闪烁,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一片血红。刺耳的警报声,与魏承那因为数据过载而变得有些失真的嘶吼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混乱的交响乐。
“警报!A3区装甲破损百分之三十!结构强度正在下降!”
“警告!左舷能源管线过载!能量输出效率降低百分之十七!”
“护盾发生器过热!预计十秒后强制停机!”
一份份冰冷的战损报告,如同雪片般刷满了主屏幕,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割在团队成员的心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无力”。
不是面对无法理解的法则时的那种智力上的无奈,而是一种纯粹的、物理层面上的、身为血肉之躯的脆弱感。
顾知夏站在舷窗前,她的手紧紧握着剑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她能清晰地看到一发脱离了弹幕的炮弹,正旋转着向她这个方向飞来。她下意识地想要挥剑,想要斩出一道可以撕裂星辰的剑气。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的身体里空空荡荡,那股熟悉的、与她心意相通的锋锐之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发炮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终狠狠地撞在舷窗外的装甲上,爆开一团刺目的火光。剧烈的震动让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的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混杂着茫然与屈辱的复杂神情。
另一边,王虎空有一身足以掀翻山脉的混沌之力,此刻却被死死地禁锢在自己的座位上。他看着外面那些如同苍蝇般飞来飞去的敌舰,气得目眦欲裂,胸中的暴躁情绪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他无法跳出船外,用那双砂锅大的拳头,将那些铁皮罐头一个个砸成废铁。他也无法像在第六层那样,化身战争机器,吸引所有的火力。他只能像个普通的技术兵,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块不断跳出红色警报的控制面板。
“操!”
王虎终于忍不住,一拳狠狠地捶在了控制台上。坚固的金属台面被他砸出了一个清晰的拳印,几缕电火花从缝隙中窜出。然而这一拳之后,他眼中的怒火却迅速褪去,取而代代之的,是更深沉的无力。他知道,砸坏这台机器,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顾念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伤员报告,看着那些因为冲击而导致内部管线破裂、被高温蒸汽烫伤的净化军团士兵的名字,心急如焚。她想做点什么,想烹饪一道能瞬间治愈伤口的【生命甘霖】,或者是一份能让大家重拾勇气的【勇气饼干】。
可她的【概念厨房】,也失效了。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会做饭的小女孩。在这样一场钢铁与火焰的战争中,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在战斗结束后,为大家递上一杯温水。
从无所不能的“神”,到连自保都困难的“凡人”,这种从云端跌入泥潭的巨大落差,如同最可怕的病毒,瞬间侵蚀了整个团队的士气。绝望,在舰桥内无声地蔓延。
就在这一片混乱与绝望之中,只有一个人,保持着绝对的、近乎非人的冷静。
林默。
他的身体被牢牢地固定在舰长席上,双手紧握着那冰冷的物理操纵杆,双眼死死地盯着全息星图上那无数代表着敌我双方的光点。他的大脑,在超高速运转。铺天盖地的弹道数据、敌舰的阵型变化、己方战舰每一块装甲的受损情况、每一条能源管线的负载率……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脑海中被分解、计算、重构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动态模型。
他没有选择拉开距离。
在这片没有任何掩体的宇宙空间里,与一支数量是自己上千倍的舰队进行炮战,无异于自杀。他也不能后退,因为后方同样是包围圈。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刚刚还在咆哮的王虎,都无法理解的决定。
他不仅没有拉开距离,反而将引擎的功率,又往上推了一档。
“贴上去!”
林默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魏承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的听觉模块出了问题:“船长,贴上去我们会被集火得更惨!他们的近防炮……”
“执行命令!”林默没有解释,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操纵上。
在林默的亲自操控下,自然选择号如同一名技艺最高超的斗牛士,在密集的炮火弹幕中,跳起了死亡之舞。它以一个个极其刁含、违反了基础飞行力学的刁钻角度,擦着高能激光的光束掠过,险之又险地避开实体弹头的直击,任由那些威力稍弱的流弹在舰体上炸开一团团无伤大雅的火花。
它的目标,是敌方舰队阵型中央,一艘体积比自然选择号大了足足五倍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帝国主力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林默上演着这疯狂的一幕。
“要撞上了!”顾知夏失声喊道。
就在自然选择号即将与那艘主力舰迎头相撞的前一秒,林默猛地一拉操纵杆,同时精准地控制着侧舷的姿态引擎进行不对称喷射。
“嗡——!”
自然选择号的舰体猛地一个侧倾,以一个匪夷所思的倾斜角度,强行改变了撞击的轨迹。它不再是迎头对撞,而是像一把锋利的小刀,狠狠地切向了那艘主力舰相对薄弱的侧舷。
最终,在一阵足以撕裂耳膜的、长长的金属摩擦声中,自然选择号将自己那经过神座之梯强化的、无比坚固的舰首撞角,如同毒蛇的尖牙,死死地“钉”在了对方的侧舷装甲之上。
“利维坦之吻”。
这是林默在瞬间为这个疯狂战术起的名字。
战术的目的,在这一刻,清晰地展现在了所有目瞪口呆的船员面前。
创造射击死角!当自然选择号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黏在敌方主力舰身上时,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帝国战舰,大部分的远程主炮都失去了开火的角度。任何一次齐射,都有极大的可能误伤到自己的旗舰。
“绑架”敌舰!林默成功地将这艘巨大的主力舰,变成了自己的“人质”,也变成了自己最厚实的“盾牌”。周围的敌舰瞬间投鼠忌器,火力明显变得稀疏和犹豫起来。
发挥优势!蓝悦剥夺了他们的神力,却无法剥夺神座之梯本身那超规格的“物理属性”。这艘由神之阶梯改造而来的战舰,其舰体材质的坚固程度,远远超过了这个战场上任何一艘常规战舰。舍弃花里胡哨的法则对轰,回归到最原始、最野蛮的近距离“对撞”和“切割”,才是它现在最大的优势!
“所有近防炮,所有侧舷炮,对准结合部,给我把它的武器阵列和引擎接口,一寸一寸地给我轰烂!”
林默的怒吼,点燃了所有人眼中的火焰。
绝望的死局,被他用最疯狂的方式,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在林默的操控下,自然选择号的引擎再度全功率运转,它不再是前进,而是像一头疯牛,用尽全力顶着那艘被“绑架”的敌方主力舰,在密集的敌阵中横冲直撞。
被当做盾牌的主力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它的指挥官在通讯频道里歇斯底里地咒骂着,命令周围的友军不惜一切代价开火。但一切都晚了。
自然选择号的近防炮和侧舷炮火,以“零距离”的姿态,将成吨的弹药,疯狂地倾泻在敌舰那暴露出来的、毫无防护的武器阵列和引擎管线接口上。
在一连串密集的爆炸之后,那艘被死死“钉住”的帝国主力舰,内部的能源核心终于因为连锁反应而失去了稳定。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寂静的宇宙中以冲击波的形式疯狂扩散。那艘庞大的主力舰,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殉爆!一个巨大的、不断膨胀的火球,瞬间将周围数艘来不及躲闪的小型护卫舰一同吞噬。
林默,成功地用一艘主力舰的代价,在铁桶般的包围圈中,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然而,胜利的喜悦仅仅持续了一秒。
殉爆产生的、无差别的恐怖冲击波,也狠狠地拍在了几乎是零距离的自然选择号身上。
舰桥内,所有人都在剧烈的震动中被狠狠地甩向各处。战损报告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刷屏。
“警告!舰首装甲严重破损!结构完整度低于百分之二十!”
“G-5、G-6、h-1区失压!紧急隔断阀已启动!”
“主能源管线断裂!备用能源启动,全舰能源供应下降至百分之四十!”
更重要的是,在无数条冰冷的战损报告中,夹杂着一条鲜红的、触目惊心的伤亡报告。
【船员阵亡:净化军团·三等兵·李昂。阵亡原因:殉爆冲击导致其负责抢修的F-7区管线爆裂,未能及时撤离,当场牺牲。】
这条报告弹出的瞬间,舰桥内所有的声音,无论是警报声,还是魏承的报告声,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都怔住了。
每个人的眼前,都浮现出了那名阵亡士兵的资料。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一丝青涩的年轻士兵,照片上的他,正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有些腼腆,但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的笑容。
而现在,这个名字,这张笑脸,在团队成员的面板上,永远地变成了灰色。
这是他们进入“神座之梯”以来,第一次出现的、真正的、无法挽回的死亡。不是可以复活的数字,不是可以重来的游戏,而是一个鲜活的、共同战斗过的战友,永远地消失了。
蓝悦那句“你们会怀念可以选择牺牲谁的日子”,此刻像一句最恶毒的诅咒,在每个人的耳边,阴魂不散地回响。
林默看着那个灰掉的名字,看着那张定格的笑脸,紧握着操纵杆的手,第一次,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冰冷的、无法复活的死亡,是这个“真实战场”给他们上的第一课。
也是最残酷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