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又行驶了近一个小时,手机信号时断时续,导航地图上的线条也变得稀疏起来。终于,在翻过一个长满低矮灌木的山坡后,向导林海指着前方山谷里一片稀稀拉拉的房屋:“叔,建国大爷,前面就是林家沟子村了。”
林羽放缓车速,目光所及,是一个典型的、被时代浪潮稍稍遗忘的北方山村。几十户人家依着山势散落,大多是些有些年头的砖瓦房,间或有几栋略显破败的土坯老屋。村口确实有一棵巨大的、光秃秃的老槐树,虬枝盘错,默默地守护着村庄的入口。虽是初春,但村里的生机似乎来得更晚一些,田野大多还荒芜着,只有零星几个老人坐在墙根下晒太阳,看到有陌生车辆进来,都投来好奇而警惕的目光。
林建国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他几乎把脸贴在了车窗上,贪婪地看着外面的景象,嘴里喃喃自语:“变了…又好像没变…那是二蛋家的老房吧?屋顶好像塌了一半…哎呦,那不是我小时候常去偷桃子的果园吗?都荒了…”
车子在村里一小块还算平整的空地停下。林海先跳下车,热情地和几位老人打着招呼,用浓重的乡音解释着。老人们听到“林老六家的建国回来了”(林建国父亲排行第六),脸上的警惕顿时化为了惊讶和热情,纷纷围拢过来。
林建国下车,脚踩在故乡实实在在的土地上,看着眼前这些布满皱纹、似曾相识又陌生的面孔,一时竟有些语塞。林羽赶紧从后备箱拿出带来的礼物,分发给围过来的老人们,一边笑着打招呼:“爷爷们好,我是林建国儿子林羽,我爸带我回来看看。”
“哎呀!是老六家的建国!真是你啊!” “瞅瞅,出去的时候还是个半大小子,这都有白头发了!” “这是你儿子?真精神!一看就是有出息的!”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和方言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林建国也渐渐从最初的激动中平复下来,开始能认出几位年纪相仿的老人,互相拍打着肩膀,回忆着儿时的糗事,发出阵阵感慨的笑声。
在林海的引领下,他们沿着村里唯一的主路(其实是一条压实的土路)慢慢走着。林建国如数家珍地指给林羽看:哪里是他以前的家(如今只剩一片长满荒草的宅基地),哪里是村小学(已经废弃,窗户都没了),哪里是大队部(房子还在,但也显破旧)。
村里比林羽想象的还要“空”。很少看到年轻人,偶尔遇到几个,也是神色匆匆,似乎准备外出务工。更多的是老人、孩子和几条懒洋洋的土狗。一种安静的、缓慢的,却又带着点迟暮萧瑟的气息笼罩着村子。
林海一边走一边介绍着村里的情况:“…现在村里常住的就百十来人,多是老人和孩子。年轻力壮的都出去了,打工、上学,去了就不咋回来。地嘛,山地多,平地少,种点玉米、杂粮,也就刚够自己吃,赚不了啥钱…以前还有人养羊,后来封山育林,也不让多养了…”
中午,林海执意要请他们到家吃饭。饭菜很简单:自家腌的咸菜,一盘炒鸡蛋,一盆炖自家养的鸡,主食是蒸的馍馍。但林建国却吃得格外香,连连说这就是小时候的味道。
饭桌上,林海的话匣子打开了,说的全是村里的难处:留守孩子的教育问题、老人看病难、农产品卖不上价、手机信号不好、山路一下雨就冲毁…
林羽安静地听着,偶尔问几个细节问题,比如村里主要种什么果树、有没有什么特色手艺、水源怎么样。他看得比父亲更远,父亲是来找回记忆,而他,则在观察中思考着“造血”的可能。
饭后,林羽让林海带着又在村里转了转,特意去看了一眼已经干涸大半的老水井、荒废的果园和几处看起来还算完整的闲置老宅。
回去的路上,林建国心满意足,又有些伤感,看着窗外沉默了很久才说:“村子…比以前更破了。也没啥活力了。”
林羽开着车,语气平静却坚定:“爸,村子没变,是时代变了。但它还是咱们的根。穷是穷了点,但山好水好空气好,老人们也朴实。穷,有穷的办法。”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模糊的蓝图。直接给钱修路盖房是最简单也最无效的,他需要找到一个能持续激发村子内生动力的切入点。
几天后,回到市里的林羽,没有立刻启动什么大项目,而是做了几件小事:
1. 捐赠了一座小型信号塔:以集团名义,联系了通讯公司,捐助在村里建了一座小型基站,彻底解决了手机信号问题。这是融入现代社会最基本的一步。
2. 设立“林家沟子助学基金”:专项用于资助村里孩子上学,从小学到大学,根据成绩提供不同额度的助学金和奖学金。这是投资未来。
3. 派出了一个精干的小调研组:成员包括农业专家、品牌策划和文旅规划师。他们的任务不是指手画脚,而是驻点几天,真正沉下去,和村民同吃同住,摸清村里的真实家底和潜在优势——比如那片荒废的果园到底是什么品种,水质到底有多好,老人们有没有人会编筐、剪纸、做豆腐等传统手艺。
周晓芸得知情况后,特意准备了一批耐存放的粮油和常用药品,让林羽下次回去时带给村里的孤寡老人。她还琢磨着,如果村里真有好的农产品,以后集团的员工福利采购可以优先考虑。
林羽知道,帮助一个村庄,远比投资一个工厂复杂,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智慧。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企业家,更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医生,需要先号准脉,才能开出最适合的药方,慢慢唤醒这片土地沉睡的活力。
进度,在这看似缓慢的调研和点滴改善中,向着更深远的意义迈进。那条回村的路,他打算以后常走,带着父亲,也带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