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吏的“自尽”像一盆冰水,让稽核处上下透体生寒。对手的狠辣与果决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
周算盘带着人连夜调阅了刑部存档和王老吏经手的所有文书,吴愣子则亲自去了王老吏家。
那是个普通的四合院,家里只剩个哭晕过去几次的老妻和一个懵懂的小孙子,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邻里只说王老吏平日老实巴交,最近也没见什么生人上门。
“大人,王老吏近三个月经手的都是寻常文书,往来记录也干净得很。”周算盘顶着黑眼圈汇报,算盘珠子都拨得有气无力,“唯一特别的是,他上月休沐时,去了两趟城南的‘凝香斋’。”
“凝香斋?”沈涵抬眼,“那是什么地方?”
周算盘老脸微微一红,低声道:“是……是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据说……也兼做些保媒拉纤的私活。”
吴愣子刚巧从外面回来,听到这话,嗓门洪亮地接了一句:“胭脂铺?那老王头都快六十了,还逛胭脂铺?给老伴买?没听说他老伴好这个啊!”
赵四在一旁闷声道:“也可能是替别人跑腿。”
沈涵手指敲了敲桌面:“凝香斋……查!老吴,你带两个面生的兄弟,去那铺子周围转转,看看都有些什么人进出。别打草惊蛇。”
“明白!”吴愣子立刻来了精神,这种外勤活儿他最喜欢。
毛骧那边对刑部主事和书办的“问话”也没什么突破性进展,那三人都坚称只是按流程办事,对王老吏的安排毫不知情,更别提什么劫匪了。线索似乎再次中断。
下午,吴愣子回来了,表情有些古怪。
“大人,那凝香斋……有点意思。”
他灌了口凉水,开始汇报,“铺子不大,生意看着也一般,但进出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有穿绸缎的妇人,也有打扮花枝招展的姐儿,还有几个看着像大户人家仆役模样的男人。最关键的是,”他压低声音,“我瞧见通政司的一个知事,鬼鬼祟祟地从后门进去了!”
“通政司?”沈涵眼神一凝。通政司掌管内外章奏、封驳之事,虽品级不高,却是消息汇集流转的关键节点。一个通政司的知事,跑去一个兼做媒婆生意的胭脂铺后门?
“看清是哪个知事了吗?”
“隔着远,没看清正脸,但那身官皮我认得!”吴愣子笃定道。
周算盘在一旁拨着算盘,若有所思:“通政司……若是他们的人,想要提前知道我们押送账目的路线和时间,倒也不是难事。毕竟所有往来文书,都要经过他们之手。”
沈涵沉吟片刻,对赵四道:“去请毛指挥使过来一趟,就说……我请他帮忙认个人。”
毛骧来得很快,听了情况,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通政司的知事?行,老子把通政司那几个知事的画像都给你弄来!吴愣子,你小子给老子认仔细点!”
画像很快送到,吴愣子趴在上面看了半天,最终指着一个面皮白净、眼神略显游移的中年人画像:“就是他!错不了!”
毛骧一看,乐了:“嘿!蒋仁!这老小子,平日里看着最是胆小怕事,没想到还敢逛胭脂铺后门?”
沈涵问道:“这人背景如何?”
“屁的背景!”毛骧不屑道,“寒门出身,熬了二十年才混上个知事,屁都不敢放一个。怎么,你觉得是他?”
“未必是他主使,”沈涵分析道,“但很可能是个传递消息的环节。王老吏去凝香斋,或许是去接收指令,或许……是去送什么。”
他看向毛骧:“毛兄,能不能想办法,探探这个蒋仁的底?还有那家凝香斋,也得好好查查。”
毛骧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这还不简单?锦衣卫请个知事回来‘协助调查’,需要理由吗?至于那胭脂铺……老子晚上就派人去‘临检’,保证连他们账本上写的胭脂是什么味儿都查出来!”
沈涵点头:“有劳毛兄。不过,动静小点,蒋仁那边,先别直接动,暗中监控即可。”
“放心,老子心里有数!”毛骧拍着胸脯,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周算盘看着毛骧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案子,怎么越查越往宫里和中枢衙门里钻了……”
吴愣子却摩拳擦掌:“钻得好!正好把这些藏得深的臭虫都揪出来!”
沈涵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通政司……如果消息是从这里泄露的,那意味着对手的触角已经伸到了朝廷的神经中枢。这远比几个贪官污吏更可怕。
赵四默默地将晚膳端了进来,依旧是简单的菜色,只是今天多了一碟酱牛肉。
“大人,毛指挥使刚才悄悄塞给属下的,说给大伙加个菜,补补力气。”赵四解释道。
沈涵看着那碟酱牛肉,忽然笑了笑:“告诉毛兄,他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等这案子破了,我请他喝最好的酒,吃最嫩的涮羊肉!”
吴愣子立刻凑过来:“大人,到时候可得带上我!”
周算盘也扶了扶眼镜,难得地开了句玩笑:“那老夫可得把算盘珠子擦亮点,好好算算这顿饭得花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