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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骨伞遮天

入夏的暴雨连下了三天,青石镇的排水沟全被冲垮,镇西头的低洼处积了半人深的水,隐约能看见水底漂着些破烂的衣物,不知是谁家被冲走的。

毛小方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往镇西走,手里的桃木剑裹着层防水的油布,剑穗上的铜钱吊坠被雨水浸得发亮。昨夜他梦见无数只手从水里伸出来,抓着他的脚踝往下拖,那触感真实得让他后颈发毛——这不是普通的水患,水里藏着邪祟。

“毛道长!您可来了!”张保长站在自家院墙上,指着积水深处,“今早李木匠去捞木料,被个黑东西拖进水里了!我们捞了半天,只捞上来这把破伞!”

他扔下来的是把油纸伞,伞面烂得只剩骨架,竹骨上缠着几缕黑发,凑近了闻,有股和井底淤泥一样的腥臭味。毛小方撑开伞,突然发现伞骨竟是用孩童的腿骨做的,关节处还留着未剔净的肉丝!

“是‘骨伞煞’!”他脸色骤变,骨伞煞需以七七四十九个孩童的骸骨拼接,再用活人精血浸透,方能在水中显形,“这东西能引水成煞,把人拖进水里当替身!”

话音未落,积水突然翻涌起来,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水底搅动。水面上的漂浮物打着旋儿聚成一团,渐渐凝成个模糊的人形,手里正举着把完整的黑伞,伞面缓缓转动,每转一圈,水面就上涨一分。

“是雷罡!”小海从后面追上来,怀里抱着捆浸过朱砂的麻绳,“达初在义庄加固门窗,让我把这个给您送来!”

黑伞下的人影抬起头,雨水穿过他的身体,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正是雷罡的模样!他手里的骨伞突然撑开,伞面映出无数张孩童的脸,都在无声地哭嚎,伞沿滴落的不是雨水,而是暗红色的血珠。

“毛小方,你看这伞面如何?”雷罡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带着戏谑,“用你最在意的那些孩子做骨,用你守护的镇民做血,是不是比你那桃木剑体面多了?”

骨伞突然旋转得飞快,积水里瞬间冒出无数把小骨伞,像张开的獠牙,朝着周围的镇民飞去。有个躲闪不及的老汉被小伞刺穿肩膀,伤口处立刻冒出黑血,整个人直挺挺地往水里倒——血被骨伞吸走了!

“孽障!”毛小方扯掉桃木剑上的油布,剑身在雨幕中划出金色弧线,斩断了三把飞过来的小骨伞。骨伞落地的瞬间,竟化作几截孩童骸骨,在泥水里抽搐。

雷罡操控着大骨伞俯冲下来,伞骨如利爪般抓向毛小方天灵盖。他侧身避开,桃木剑顺势劈向伞面,“铛”的一声,剑刃竟被弹开——这伞面混了阴铁,寻常法器伤不了它!

“师父!用这个!”小海将麻绳扔过来,绳头系着枚铜钱,正是黑玫瑰留下的那枚。毛小方接住麻绳,将铜钱缠在剑穗上,灵力顺着麻绳灌注剑身,桃木剑顿时燃起熊熊烈火,雨水浇在上面竟丝毫不灭!

“黑玫瑰的残魂?”雷罡的声音多了丝怒意,骨伞猛地罩下来,伞面的孩童脸齐齐睁眼,射出绿色的光,“可惜啊,她连真身都凝聚不了,拿什么跟我斗!”

绿光所及之处,积水瞬间沸腾,冒出的蒸汽里裹着毒瘴,闻着就让人头晕目眩。毛小方屏住呼吸,踩着水面疾退,同时将麻绳甩出,铜钱如流星般撞上骨伞的伞柄——那里是孩童的脊椎骨,也是骨伞煞的命门!

“咔嚓!”伞柄应声断裂,骨伞剧烈摇晃,伞面的孩童脸发出凄厉的尖叫。雷罡的身影在伞下扭曲,似乎想重新凝聚,却被铜钱散发的金光逼得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水底突然伸出无数只惨白的手,抓住了雷罡的脚踝!那些手属于被骨伞煞拖走的镇民,此刻竟借着铜钱的阳气挣脱了束缚,反过来缠住了雷罡!

“你们敢!”雷罡怒吼着挥伞劈砍,却怎么也甩不开那些手。积水里漂着的破烂衣物突然飞起来,缠在他身上,越收越紧——那是镇民们的阳气所化,专克阴邪!

毛小方抓住机会,纵身跃起,桃木剑带着烈火直刺雷罡心口:“锁阳印,开!”

胸口的锁阳印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与桃木剑的金光交织,形成一道巨大的光柱,穿透雨幕直冲天际!雷罡被光柱笼罩,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在光中寸寸碎裂,骨伞也随之崩解,化作无数骸骨沉入水底。

积水渐渐退去,露出底下的淤泥,淤泥里躺着被拖走的镇民,都还有气息。毛小方落在地上,胸口的锁阳印烫得像火,铜钱吊坠却渐渐冷却,上面沾着的血珠顺着纹路流下,竟在背面汇成朵小小的玫瑰印记。

“师父!您受伤了!”小海跑过来,见他肩头被伞骨划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血正往外涌。

毛小方摆摆手,看向天空。暴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去,露出被洗得发亮的太阳。镇民们互相搀扶着从水里爬出来,念玫举着块木板跑过来,木板上躺着只浑身湿透的小猫,是她刚才从水里捞的。

“道长,它还活着!”小姑娘的脸上沾着泥,眼睛却亮得像星子。

毛小方看着那只小猫在木板上蜷缩成一团,忽然笑了。伤口的疼痛还在,可心里却有种前所未有的清明——雷罡虽强,却忘了邪不胜正,那些被他残害的魂魄,终会化作反噬他的力量。

他弯腰捡起块骨伞的碎片,迎着阳光看,碎片的断口处,竟映出无数张笑脸,是那些孩童的魂魄,在金光中渐渐消散,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回去吧。”他拍了拍小海的肩膀,“该晒晒太阳了。”

阳光穿过水汽,在地上织出七彩的虹。毛小方走在最前面,桃木剑上的火焰已经熄灭,却留下淡淡的焦香,混着泥土的腥气,竟有种奇异的安宁。远处的义庄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像是在说:“这次,你赢了。”

阳光把积水晒得暖洋洋的,毛小方刚走到镇口,就见念玫蹲在石头上,正给那只救上来的小猫喂米汤。小猫怯生生地舔着勺子,尾巴尖微微颤抖,像朵刚绽开的蒲公英。

“道长,它好像不怕你呢。”念玫抬头时,额前的碎发还在滴水,“刚才谁碰都炸毛,就你走过来的时候,它尾巴翘起来了!”

毛小方低头看,小猫果然正仰着脑袋瞅他,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两滴没擦干的雨水。他刚想伸手摸摸,袖口突然被拽了拽——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娃娃,举着颗糖,奶声奶气地说:“道长,甜的,不疼。”

这才发现自己肩头的伤口还在渗血,黑血染红了半件道袍。他刚要说话,镇民们不知何时围了过来,张婶捧着草药,李伯拎着布巾,七嘴八舌地往他手里塞东西,像群护崽的老母鸡。

“毛道长,这是我家祖传的止血粉,管?!”

“快进屋歇着去,我让当家的烧锅热水!”

小猫突然从念玫怀里跳下来,围着他的裤腿转了两圈,竟径直冲向街角——那里有个不起眼的水洼,水洼里正浮着片黑羽,像谁掉的眼泪。小猫一爪子拍下去,黑羽顿时冒出黑烟,化作只小蝙蝠,吱吱叫着要逃。

“还敢留残魂!”毛小方眼神一凛,桃木剑瞬间出鞘,剑光闪过,蝙蝠已被钉在地上,化作团黑雾。他这才注意,镇民们的影子里,都藏着淡淡的黑气,刚才只顾着对付雷罡,竟没发现他还留了后手!

“大家退后!”他一声低喝,锁阳印在胸口发烫,金光顺着血脉蔓延到剑尖,“这是噬魂雾,沾着就会丢三魂!”

话音刚落,黑雾突然炸开,化作无数小虫子,嗡嗡叫着扑向人群。小猫“喵呜”一声炸毛,浑身毛发竟竖起金光,像团小太阳,虫子一靠近就纷纷落地,化作脓水。

“好样的!”毛小方心里一动,抓起小猫往念玫怀里一塞,“看好它!”自己则提着剑冲进雾里,剑光如网,将黑雾斩得七零八落。

正斗得紧,突然听见念玫喊:“道长!小猫它……”

回头一看,只见小猫竟张口喷出团火球,把漏网的黑雾烧得噼啪响,自己却晃了晃,软倒在念玫怀里。毛小方心里一揪,这才发现,小猫的毛色正在变淡,像被水洗过的水墨画。

“傻猫!”他又急又气,剑招愈发凌厉,金光所及之处,黑雾寸寸消散。直到最后一缕黑烟被斩碎,他才冲到念玫面前,抱起小猫——小家伙已经轻得像团棉花,正用头蹭他的手,眼睛半睁着,像落了霜的星星。

“撑住!”毛小方把自己的灵力往它体内渡,可小猫的身体却像个漏勺,怎么也留不住。它突然抬起头,用鼻尖碰了碰他的脸颊,像是在说“不疼”,然后轻轻闭上眼,化作点点金粉,飘向天空。

念玫的眼泪掉在手上,冰凉冰凉的。毛小方望着金粉消失的方向,握紧了桃木剑——雷罡虽灭,这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黑手。

镇民们不知何时都站在身后,有人举着油灯,有人握着柴刀,昏黄的光里,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亮的。

“毛道长,咱跟它拼了!”不知谁喊了一声,顿时响起一片应和,像涨潮的浪。

毛小方回头一笑,剑光在暮色里划出弧线,像道流星:“走!去掀了那老巢!”

夜风掠过街角,卷起片金粉,落在他的剑穗上,像颗不会掉的星星。

夜风裹着草木的腥气,毛小方带着镇民往黑雾源头——镇外的废弃戏台赶。戏台的朱漆早就剥落了,檐角的兽头被雨水泡得发胀,像只蹲在暗处的怪兽。

刚靠近,就听见戏台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不是戏文,是种黏糊糊的调子,听得人骨头缝里发痒。“小心脚下。”毛小方低声提醒,桃木剑在手里转了个圈,剑穗上的铜钱发出轻响。

戏台入口的石板路上,竟长满了黑色的藤蔓,藤蔓上挂着些透明的“茧”,凑近一看,里面裹着的是镇上失踪的几个孩子!孩子们双目紧闭,眉头却皱着,像是在做噩梦。

“别动那些茧!”毛小方一把拉住想破茧的李伯,“这是‘困魂藤’,碰了就会被缠上,连魂魄都得被它当养料!”

话音刚落,戏台的布帘突然被掀开,一个穿着戏服的人影飘了出来。那戏服红得像血,脸上画着花脸,却长着双兽瞳,正死死盯着他们。“毛小方,你倒来得快。”人影一开口,声音又尖又细,像指甲刮过铁皮,“我还没尝够孩子们的梦呢——那些怕黑的、想娘的,甜得很!”

“是你!画皮鬼!”毛小方认出这东西,前几年在邻镇见过,专偷人的梦镜和面皮,没想到躲到这儿来了,“雷罡是不是你放出来的?”

画皮鬼咯咯笑起来,戏服的袖子突然变长,像两条黑蛇缠向最近的孩子。“问那么多干嘛?等我剥了你的脸皮,穿了你的锁阳印,自然会告诉你——”

“休想!”毛小方纵身跃起,桃木剑带着金光劈向袖子,“镇民们,拿火把!这东西怕火!”

镇民们早有准备,立刻点燃带来的松油火把,火光一照,画皮鬼的戏服顿时冒出黑烟。它尖叫着后退,脸上的油彩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肤,像块泡烂的抹布。

“你们敢!”画皮鬼一怒,戏台顶上突然落下无数黑茧,全是镇上的人!有念玫的娘,有张屠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诡异的笑,“你们不后退,我就捏碎他们的梦!让他们永远醒不过来!”

毛小方心里一紧,刚要停手,怀里突然一暖——是那只小猫消散前留下的金粉,此刻竟凝成只小爪子的形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怕你不成!”他眼神一厉,突然冲向戏台柱子,一剑劈断缠在上面的主藤。困魂藤一断,所有的茧都晃了晃,里面的人眉头渐渐舒展。“画皮鬼,你的根在这儿!”

画皮鬼没想到他这么狠,尖叫着扑过来,爪子直取毛小方的脸。毛小方侧身避开,反手将桃木剑插进它的心口,金光瞬间炸开,“这一剑,替孩子们讨的!”

画皮鬼的戏服迅速干瘪,露出张皱巴巴的旧面皮,正是二十年前失踪的戏班花旦。“我只是……想有张自己的脸啊……”它最后看了眼那些苏醒的镇民,化作团黑烟,被火把的光彻底烧尽。

黑茧纷纷裂开,里面的人揉着眼睛醒来,像做了场长梦。念玫扑进娘怀里时,毛小方正望着戏台深处,那里的阴影里,似乎有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

火把的光在他脸上跳动,桃木剑的穗子轻轻摇晃,带着金粉的微光,像在说:“还没完呢。”

毛小方盯着戏台深处的阴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桃木剑的纹路。那道目光阴冷刺骨,比画皮鬼的爪子更让人发寒。他挥了挥手,让镇民先带着苏醒的人离开,自己则提着剑,一步步走向阴影。

“躲着算什么本事?”他扬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戏台上回荡,“出来亮亮真身,别像只耗子似的藏着。”

阴影里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阵木板摩擦的“嘎吱”声,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挪动。借着残余的火光,毛小方看清了——那是一个被铁链锁在戏台后台的木偶,足有一人高,穿着褪色的官服,脸上画着歪斜的官帽和胡须,木头关节处缠着发黑的布条。

木偶的眼睛是两颗生锈的铁纽扣,此刻正幽幽地盯着他,忽然,它竟缓缓抬起被铁链拴住的手臂,指了指后台的一个木箱。

毛小方皱眉走近,小心地打开木箱,里面铺着一层泛黄的戏本,最上面压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个穿戏服的年轻女子,眉眼竟和画皮鬼化出的花旦有七分相似,而她身边站着的木偶,正是眼前这个官服木偶。

“她是我师妹。”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木偶的嘴巴竟然动了,“当年她想离开戏班,班主不允,把她锁在这儿练戏,没成想……”

木偶的关节“咔哒”响了一声,像是在叹气:“她受不了折磨,夜里偷偷烧了戏服,想跟我一起逃,结果火引着了戏台,她被烧死了,我被烧得只剩半截身子,班主嫌晦气,就把我锁在这儿,一锁就是二十年。”

毛小方捏着那张照片,指尖微微发颤:“画皮鬼……”

“她是师妹的怨气化的。”木偶的铁纽扣眼睛闪了闪,“她总记着要带我走,却忘了我早成了朽木。倒是你,”它顿了顿,“你身上有股干净的阳气,跟当年的师妹很像。”

毛小方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修复木偶的工具:“锁链我帮你弄开,戏本我会好好收着。至于她的怨气,已经散了。”

木偶的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像是在笑:“不必了,锁了二十年,早就习惯了。倒是这戏台,烧了也好,省得再困住谁。”它忽然抬起手臂,指向窗外,“你看,天快亮了。”

毛小方转头望去,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晨光透过戏台的破窗洒进来,落在那些斑驳的木柱上,竟有种奇异的温柔。他回头时,木偶已经闭上了铁纽扣眼睛,关节不再动弹,仿佛又变回了普通的旧木偶。

他轻轻将照片放进戏本里收好,转身走出戏台。晨光里,镇民们正围着苏醒的亲人说话,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像一串清脆的铃音。毛小方摸了摸怀里的戏本,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了扬——看来,这趟夜行,不算白来。

只是,在他转身的瞬间,戏台深处的阴影里,那对铁纽扣眼睛,似乎又亮了一下。

晨光爬上戏台的雕花栏杆时,毛小方正蹲在后台角落,用布擦拭木偶身上的锈迹。铁链早已被他用桃木剑斩断,断口处还留着淡淡的金光。木偶的官服破烂不堪,他便从木箱里翻出件没烧完的水袖,小心翼翼地给它披上。

“别嫌丑,”他像对活人似的低语,“这是你师妹的衣裳,她肯定盼着你体面点。”

木偶的木头手指突然动了动,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毛小方心里一动,抬头看向窗外——镇民们正扛着工具来修戏台,孩子们追着蝴蝶跑,笑声像撒了把碎银。远处的炊烟卷着早饭的香气飘过来,混着泥土的腥气,竟格外让人安心。

突然,木偶的铁纽扣眼睛闪过点微光,指向戏台中央的红地毯。毛小方走过去,发现地毯下埋着个小铁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枚银簪,簪头是朵含苞的梅花,正是照片上女子插在发间的那支。

“这是她最宝贝的东西,”木偶的声音又响了,带着点欣慰,“她说等成了角儿,就戴着它上台。”

毛小方把银簪别在木偶的衣襟上,忽然听见有人喊他。转头一看,念玫举着个白面馒头跑过来,辫子上还缠着朵野菊:“道长,我娘蒸了馒头,给你和……这位木头先生一个!”

木偶的木头嘴角像是向上弯了弯,铁纽扣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毛小方接过馒头,掰了一小块放在木偶的“手”里,笑道:“你看,成角儿了,有人给你送早饭呢。”

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是镇民们在补戏台的破洞。晨光穿过戏台的窗棂,在地上织出格子,把银簪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朵慢慢绽开的梅花。毛小方看着这一切,忽然觉得,那些藏在阴影里的委屈,终会被这样的晨光一点点焐热,变成心里最软的那块地方。

木偶突然轻轻晃了晃,身上的木屑簌簌落下,在晨光里飘成细小的金粉。毛小方知道,它要离开了。果然,木偶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只有那支银簪还悬在半空,最后“当啷”一声落在地上,沾着点木屑,像落了只金粉蝴蝶。

念玫捡起银簪,好奇地翻看着:“这簪子真好看,是哪个姐姐的?”

毛小方接过银簪,放进贴身的布袋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是个很厉害的姐姐,她现在终于能上台唱戏了。”

戏台外的太阳越升越高,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短短的。毛小方望着忙碌的镇民,听着孩子们的笑闹,忽然觉得,所谓的邪祟,不过是些没被阳光照到的委屈。而只要有人肯多走一步,多递一块馒头,多等一等晨光,再深的阴影,也会被踩在脚下,变成往后日子里,笑着说起的故事。

他转身往戏台外走,桃木剑在腰间轻轻晃着,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在哼一首轻快的调子。风穿过戏台的梁柱,带着新刷的桐油味,也带着句轻轻的叹息,像是在说:“谢了,后会无期。”

毛小方刚走出戏台,就见槐树下站着个穿青布衫的老者,手里捏着三枚铜钱,正眯眼打量他。老者见他过来,拱手笑道:“小道长留步,老朽观你印堂发亮,近日却有红鸾星动之相,只是这姻缘线缠上了阴煞,怕是要遇着些波折啊。”

毛小方挑眉——这老者面生得很,看衣着像是走江湖的相士,可眼神里的沉稳,倒不像招摇撞骗之辈。他刚要开口,就见老者突然脸色一变,捏着铜钱的手抖了抖:“不对……这阴煞不是外邪,倒像是从你身上散出来的,还带着点戏台木头的腥气。”

话音未落,戏台方向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众人回头,只见刚修补好的戏台横梁竟塌了半截,烟尘中,有黑影顺着木梁快速移动,细看竟是几只巴掌大的木甲虫,壳上刻着诡异的符文,正往镇民堆里钻。

“是傀儡虫!”毛小方认出这东西——是用阴木混合活人指甲制成的邪物,专吸人精气,“这老者有问题!”

他刚要出手,老者却突然化作一道青烟,原地只留下三枚铜钱,铜钱落地时自动排成个“煞”字。而那些木甲虫像是得到指令,突然转向,齐齐朝着念玫飞去。

“小心!”毛小方飞身挡在念玫身前,桃木剑劈出三道金光,将虫群斩成碎末。但更多的木甲虫从戏台的裂缝里爬出来,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是‘子母虫’,杀了子虫,母虫会更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镇民中传来,是镇上最老的张婆婆,她拄着拐杖,指着戏台的地基,“那底下埋着母虫的巢穴,快挖!”

毛小方立刻招呼几个年轻村民,拿铁镐往地基刨去。泥土翻飞间,果然露出个黑木匣子,匣子上刻满了和木甲虫身上一样的符文,还在微微跳动,像是有心脏在里面搏动。

“就是这个!”张婆婆喊道,“用糯米和黑狗血浇它!”

念玫反应最快,立刻跑回家端来一碗黑狗血,毛小方撒上糯米,两者混合着浇在匣子上,匣子顿时发出刺耳的尖叫,符文寸寸断裂,里面涌出大量黑色的黏液,腥臭难闻。

而那些子虫失去母虫支撑,瞬间化作齑粉。

毛小方擦了把汗,刚要问张婆婆怎么知道这些,却见张婆婆的眼睛突然翻白,嘴角咧开个诡异的笑容,声音变成了之前那相士的腔调:“不错嘛,可惜……晚了一步。”

张婆婆的身体突然膨胀起来,皮肤裂开,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鳞片,竟也是个傀儡!

“雕虫小技。”毛小方冷哼一声,桃木剑直刺傀儡心口,却被鳞片弹开。傀儡的爪子带着风声扫过来,他侧身避开,余光瞥见傀儡后颈有块凸起的木疤——那是傀儡的命门。

“往它后颈打!”

念玫捡起地上的铁镐,用尽全身力气砸向木疤。傀儡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迅速干瘪,最后缩成一块烧焦的木头。

镇民们惊魂未定,毛小方看着那块木头,忽然想起老者化作青烟前留下的三枚铜钱——此刻正躺在地上,其中一枚背面,竟刻着个“戏”字。

他捡起铜钱,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这一切,怕是和之前那戏台木偶,还有那穿青布衫的相士,都脱不了干系。而那个藏在幕后的人,显然对镇上的底细了如指掌,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是场更难缠的暗战。

阳光渐渐升到头顶,照在刚修补好的戏台断梁上,却照不进毛小方眼底的凝重。这场风波,远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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