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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寒夜惊梦,暖意护眠

夜色再次笼罩大地,破庙外的风声渐渐歇了,只剩下火堆偶尔爆出的火星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朱琏靠在最内侧的墙角,连日的疲惫让她很快陷入沉睡,呼吸轻浅而安稳。赵福金蜷缩在火堆旁的干草堆上,身上依旧裹着那件不合身的金兵外衣,眼睛盯着跳动的火焰,直到眼皮越来越重,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可这睡眠并未持续太久,噩梦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她拖回了那个让她永生难忘的夜晚——靖康二年的上元前夜,汴京城里的宫灯还亮着,却照不进弥漫在皇宫里的绝望。她还记得,宫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金军主帅完颜宗望听闻她的美貌,特意派人来“索要”她入宫伴驾;她还记得,父亲赵佶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得像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更记得,兄长赵桓派人送来一壶“安神酒”,说“喝了就不害怕了,只是去陪金人喝几杯,很快就能回来”。

那时的她,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只是寻常的应酬,直到酒杯入喉,头晕目眩的感觉瞬间袭来,她才惊觉自己被至亲之人下了药。意识模糊间,她被宫女架着,换上了艳丽的歌妓服饰,混在一群舞女里,被送到了完颜宗望的营帐。帐内的烛火刺眼,完颜宗望那张满是胡须的脸在她眼前放大,他粗糙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嘴里说着污言秽语,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被亲生父亲和兄长,当作“礼物”,亲手送给了敌人。

“不要!别碰我!”赵福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声音带着未散的恐惧,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仿佛还能看到完颜宗望那张狰狞的脸,耳边还回荡着他的笑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干草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她抬起头,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向四周——朱琏还在熟睡,而易枫靠在对面的墙边,背对着她,闭着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不知为何,看着易枫的背影,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沉静气息,赵福金心里的恐惧竟渐渐平复了些。自被他从金营救出后,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安全”——不是因为破庙能挡住风雪,而是因为易枫的存在,让她觉得,那些折磨她的金人,那些背叛她的亲人,似乎都离自己远了些。

她犹豫了很久,手指反复绞着衣角,心里既羞耻又渴望——她害怕靠近易枫会被嫌弃,却又忍不住想再靠近一点,想多感受一点那份让她安心的气息。最终,她还是轻轻站起身,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易枫身边,蹲下身,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慢躺下,将身体靠近他的胳膊,闭上眼睛。

易枫身上的气息很干净,带着淡淡的烟火味和一丝草药的清香,那是他伤口敷药后留下的味道。这气息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平了她紧绷的神经,让她心里的恐惧和委屈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稳。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易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让她紧绷了许久的身体,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连呼吸都变得平缓了些。

易枫其实并未睡着,赵福金靠近时,他就已经察觉了。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能听到她压抑的啜泣,也能明白她心里的恐惧与渴望。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直到感受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才缓缓睁开眼,低头看向靠在自己胳膊旁的赵福金——她的眉头还微微蹙着,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脸色依旧苍白,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柔和。

他轻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白色大皮外衣。这件外衣是他从一个金兵将领身上抢来的,材质厚实,能挡住风寒。他将外衣轻轻盖在赵福金身上,尽量不吵醒她,又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将赵福金的头轻轻托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让她能睡得更舒服些。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稳。

可就是这细微的动静,还是吵醒了一旁的朱琏。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好看到易枫将赵福金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又为她盖好外衣的画面。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动容,却没有说话。

易枫也注意到朱琏醒了,他抬头看向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歉意:“抱歉,不小心吵到你了。”

朱琏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在意,目光落在赵福金熟睡的脸上,眼神里满是心疼。她知道赵福金这些年受了多少苦,也知道她此刻的依赖,是多么难得。

易枫看着朱琏,语气依旧平静,却比平时多了一丝柔和:“这姑娘受了太多的委屈,从汴京到金国,没一天安稳日子。我只想让她这一晚,能睡得踏实些,能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一点温柔。”

朱琏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重新闭上眼睛,却没了睡意。她看着火堆跳动的火苗,心里思绪万千——她想起自己在金国的日子,想起赵佶赵桓的懦弱,也想起易枫的出现。或许,这个白发蓝眼的男人,真的能带着她们,走出这片黑暗的绝境,真的能让她们重新看到回中原的希望。

破庙里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火堆偶尔爆出的火星声,和三人平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月光透过破庙的窗棂照进来,落在易枫的脸上,落在赵福金熟睡的容颜上,也落在朱琏平静的侧脸上,为这寒冷的冬夜,添了几分难得的暖意。赵福金靠在易枫的腿上,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角的泪痕也慢慢干涸,这是她被掳来金国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夜——没有噩梦,没有恐惧,只有满满的安心。夜意渐深,破庙里静得能听见柴火燃烧的细微声响。易枫保持着坐姿,双腿被赵福金枕着,连指尖都不敢随意动弹,生怕惊扰了她难得的安稳。赵福金的呼吸均匀而轻浅,脸颊蹭在他的衣料上,像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这让易枫更不敢有半分挪动,只任由长夜漫过身侧。

火堆的火焰渐渐弱了下去,橘红色的光团缩成一小簇,连暖意都淡了几分。易枫目光垂落在赵福金熟睡的脸上,确认她没有被惊动,才缓缓抬起一只手,从身旁摸索出几根干柴,小心翼翼地往火堆里添。动作间,胳膊不经意蹭到了之前在金营打斗时留下的伤口——那道伤还裹着草药,被粗布缠在胳膊上,此刻被牵扯着,尖锐的疼意瞬间窜了上来。易枫下意识地抿紧唇,眉头微蹙,倒吸了一口凉气,嘴角控制不住地“呲”了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被没睡着的朱琏看了个正着。她靠在墙角,目光落在易枫紧绷的侧脸上,又扫过他被牵动的胳膊,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添完柴火的易枫没有再动,只是静静坐着,目光落在重新旺起来的火焰上,眼神渐渐放空,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的思绪早已飞出这座破庙——他想起之前偷袭金兵小队时,看到那些被铁链拴着的中原女子,她们眼里的绝望和麻木;想起赵福金说起被金人糟蹋时的崩溃;想起还有无数像她们一样的人,此刻正被困在金国的各个营地,承受着非人的折磨。“要怎么才能救出更多人?”这个念头反复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的眉头始终没有完全舒展开。

朱琏看着易枫的侧脸,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他的白发和蓝眼上。火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利落的下颌线,鼻梁高挺,唇形偏薄,明明是张极为帅气的脸,却被一头醒目的白发衬得有些疏离。她心里的好奇越来越重——眼前的易枫看着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为何头发会是白色的?眼睛又会是少见的蓝色?这和她认知里的中原人截然不同,却又偏偏是这个“不同”的人,一次次从金人手里救下她们。

想着想着,朱琏的思绪忽然飘回了之前的场景,陷入了回忆——她还记得第一次见易枫动手的模样,那和现在温柔护着赵福金的他,简直判若两人。那是在上京外的结冰河岸,她浑身湿透的衣袍刚被寒风裹上一层薄冰,刺骨的冷意钻心,却远不及心里的绝望。她只想一头扎进冰河里,彻底结束这被金人羞辱、被至亲抛弃的人生,可刚要扑向河面,手腕就被易枫的铁链飞爪死死拽住,硬生生拉回了岸边。还没等她从求死的决绝中缓过神,身后就传来了赵桓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她永远记得赵桓那张脸——裹着半旧的狐裘,却遮不住眼底的自私与怨怼。他看到她没死,非但没有半分心疼,反而扬手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雪地里那声脆响,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你若死了,金太宗迁怒于朕怎么办?”他尖利的声音里满是忌惮,字字句句都在算计自己的安危,半点没有夫妻情分。那一刻,她嘴角溢着血,看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心里最后一点温情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嘲讽。

然后,是易枫的出现。他站在一旁,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没等赵桓再开口指责,易枫上前一步,抬脚就将赵桓踹倒在雪地里。“就你这样的废物,也配称君?”他的声音冷得像寒潭,目光锐利如刀,“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只会拿她讨好敌人,你有何颜面站在这天地间?”那是她第一次见易枫动怒,也是第一次有人为了她,对大宋的皇帝动手。

赵桓摔在雪地里还想摆帝王架子,叫嚣着“汉人贱民也敢对朕动手”,可易枫根本没给他继续嚣张的机会。五枚寒光闪闪的飞镖从他怀中摸出,她当时吓得闭紧了眼,再睁开时,不远处五个闻声赶来的金兵已经倒在地上,咽喉处的血窟窿还在冒着热气,鲜血瞬间染红了白雪。易枫拔出人皇剑,剑身映着雪光,散发出慑人的寒气,一句“再有金人靠近,格杀勿论”,让她第一次在这乱世里,感受到了一丝被保护的滋味。

赵桓瘫在雪地里求饶,想跟着他们一起走,却被易枫又一脚踹回去。“你的命,还没金人的一条狗值钱。”易枫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那番话,替她说出了积压在心底许久的怨恨。她被易枫攥着手腕往前走,衣袍上的冰碴子不断掉落,可她却没再挣扎——她看着易枫剑眉紧蹙的侧脸,看着他坚定向前的背影,心里竟生出了一丝不敢反抗的畏惧。身后完颜烈带着金兵追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易枫只是转过身,玄色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白发下的蓝眼冷得像冰。他冲向金兵的速度快得惊人,人皇剑每一次挥舞,都伴随着金兵的惨叫。她亲眼看到他侧身躲过刀锋,抬脚踹中金兵小腹,剑刃顺势穿透心脏;看到他反手掐住偷袭金兵的脖颈,只听“咔嚓”一声,对方就没了气息;最后那个金兵举刀疯狂冲来,易枫竟直接一拳打穿他的肚子,五指成爪,狠狠拽出了带着血污的肠道——那血腥恐怖的画面,让她忍不住捂住嘴,却也让她心里对金人的恨意,压过了对易枫狠戾的惊惧。

完颜烈吓得扔了弯刀转身就跑,易枫用脚尖踢飞金兵的弯刀,本想直追而去,却被一个绊倒的金兵挡了下来。他甩了甩手上的血污,转过身看向她时,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淡淡一句“被震慑住了?方才一心求死的你,就被这点场面吓破胆了?”,让她强撑着挺直脊背,却还是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后来他们去了破庙,易枫要去附近找食物和柴火,她下意识地叫住他,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我跟你一起去”,那句话脱口而出时,她才明白,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个白发蓝眼的男人,当成了乱世里唯一的依靠。

朱琏猛地回神,火堆里的一根柴火“噼啪”一声爆开,火星溅到她的手背上,带来一阵轻微的灼痛。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又抬眼看向不远处正小心翼翼护着赵福金的易枫,心里满是复杂——那个在雪地里狠戾杀敌、怒踹昏君的易枫,和此刻温柔为赵福金盖外衣、让她枕在腿上的易枫,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又像是两个极端。可正是这份极端,让她在绝望的乱世里,看到了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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