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云舟这才如梦初醒，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缓缓抬起双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敢问大人，我儿……”
“哦，瞧我这记性。”
蒋毅拍了拍额头，扬声朝厅在喊道。
“赶紧将人抬进来！”
见幼子双目紧闭，脸颊还高高肿起，司云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喊道。
“阳儿！阳儿！”
“放心，还活着。”
蒋毅凉凉开口。
“你这儿子胆大包天，竟敢触怒龙颜，赏几巴掌已是轻的，能保住小命，全赖圣上皇恩浩荡，司大人可得好好领这份情。”
司云舟抱着儿子微凉的身子，指尖抖得厉害，又勉强稳住心神问道。
“那霆儿…小郡王，此刻是否与皇上在一处？”
“自然是在的。”
蒋毅嗤笑一声。
“小郡王是皇上亲外甥，金枝玉叶，跟你们这些人怎能一样？圣上口谕，明日起，你们便搬离公主府，回乡种地去吧。”
话音落，蒋毅便带着人离去，只留下满厅死寂。
司云舟搂着昏迷的儿子瘫在地上，他望着手中那卷明黄圣旨，只觉得眼晕目眩。
他在这上京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走到太常寺卿的位置，可到头来，竟是落得这般境地？
柳烟听得外面没了动静，这才走了出来，刚听完管家的解释，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
裕王府。
直到锦衣卫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王府深处，裕王紧绷的脊背才骤然松懈。
他扶着太师椅扶手缓缓坐下，额角沁出的冷汗在烛火下泛着微光，万幸，裕王府没事。
姬沛然刚站起身，屏风后的梁侧妃踉跄着扑了过来，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胳膊里。
“王爷！行儿……行儿被发配去那战乱之地啊！”
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泪水糊住了精心描画的眉眼。
“那地方是豺狼虎穴啊！妾身就这一个儿子，求王爷发发慈悲，救救他吧！”
姬沛然闭了闭眼，指节捏得发白，姬景行自小会讨巧，得他喜欢，可这次……他闯的祸太大了，大到差点连累了他。
“婉儿，圣旨已下，君无戏言。”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姬润的沉呵打断了梁侧妃的呜咽。
“皇上没追究你们这些做父母的失察之罪，已是天大的恩典。”
他目光扫过垂首啜泣的梁侧妃，语气冷硬如铁。
“安分些，别再惹是生非，景行此刻关在衙门，明日一早就启程，你们……去见最后一面吧。”
最后四个字像冰锥扎进人心，梁侧妃的哭声陡然拔高，又被姬沛然死死按住。
姬润瞥了眼一旁的姬景白，眉头拧得更紧，这孩子眉眼间总带着他外祖父的影子。
那个当年站错队、连累整个家族的罪臣……他猛地甩袖，离开了前厅。
王妃姚清悠牵着姬景白的手悄然退下，回到正室后，姬景白方才开口。
“母亲，这次是八皇子救了我。”
姚清悠指尖猛地收紧。
“八皇子？”
“嗯。”
姬景白抬头，眼里带着一丝真切的感激。
“他虽年幼，却极聪慧，怪不得连皇上也疼爱他，若不是他在皇上面前说情，儿子恐怕……”
“住口！”
姚清悠厉声打断，烛光照在她脸上，映出几分狰狞。
“你忘了你外祖父一家是怎么死的？他父亲是踏着多少白骨上位的，他能是什么好东西！”
“母亲，他是不一样的！”
“他那是不知道你的底细！”
姚清悠冷笑，声音压得极低。
“等他知晓你是谁的外孙，你看他还会不会对你假以辞色！”
姬景白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失落。
是啊，八皇子那般小，哪里懂得这些陈年恩怨。
“母亲，以后莫要再提外祖父，他当年站错了队，自古成王败寇，怨不得旁人。”
姚清悠敛去怒意，神色发怔。
成王败寇，如果当初是安王成了事，父亲便有了从龙之功，必定能封侯拜将。
而她的儿子又如何能被王爷他们白白忽视这么多年，就连这世子之位也摇摇欲坠，还被那些身份卑贱的庶子觊觎已久！
–
翌日，天朗气清。
姬煜川带着众人踏着晨光来到场中，今日是习射箭。
萧烬早早就活动开了手脚，一会儿屈臂试试力气，一会儿又捻着手指看向靶子，嘴角扬得老高，显然是迫不及待想要露上一手。
萧雄见他那副显摆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平日在府内，让你练习射箭，也没见你有多积极，怎的？换个地方，就对你味了？”
“祖父，在府中练箭明澈又看不到，有啥意思啊！”
“待会我只要在明澈面前露一手，你看着，他一准对我佩服。”
萧雄对这个孙子简直没眼见，得亏那八皇子是个小子，这若是个姑娘，他真怕这孙子哪日真就栽了。
沈戾手里捧着一把小弯弓，那弓身不过二尺来长，用温润的白蜡木制成，弧度圆润如新月，弓弦是浅青色的丝线拧成，摸上去软而韧。
“小皇子，一会你便用这把弓来习箭。”
沈戾将小弓递过去，语气中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温柔。
姬明澈看了眼那弓，眉头瞬间拧成个小疙瘩。
“这也太小了！给我换个大的！”
“澈澈，你初学射箭，这弓轻重刚好，用着才稳当。”
司昭霆在一旁劝说，澈澈还这般小，大弓他也握不住，还是小弓最合适。
姬煜川手里握着把乌黑的长弓，弓身透着沉敛的光，听见儿子的话，便不由笑了笑。
“朕小时学射，用的也是这样的小弓，等你练熟了，父皇再给你换把大的。”
姬明澈却不依，直勾勾盯着姬煜川手里的长弓，仰着小脸道。
“父皇，我要你手里的这把弓！”
“这弓你可拉不开，小殿下还是用小弓练着合适，也免得伤了手。”
一旁的温清也跟着劝说。
他这个小外甥长得跟个糯米团子似的，瞧着就软糯可爱，怪不得皇上如此喜欢。
“父皇，可这弓太小了，我没法发挥实力。”
姬明澈仰着小脸，眉头微蹙，语气一本正经。
周围人闻言皆是一怔，萧烬刚要抬手试弓的动作顿在半空。
司昭霆嘴角的笑意僵了僵，连萧雄都忍不住抬眼瞥了瞥那把孩童初学用的小弓。
这张力，你能拉开就不错了，谈何“发挥实力”？
“澈儿。”
姬煜川强忍着笑意，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发顶。
“这小弓最趁手，正好能让你好好露一手，来，父皇瞧瞧你的本事。”
说罢便牵着他往场中走，停在离靶子不足两米的地方。
阳光落在靶子上，红心上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