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因筹备祈谷大典一事,忙碌不堪。
晚间,永安伯府,赵姨娘身边的珠儿匆匆走上前,递过来一封信。
“姨娘,奴婢方才去大厨房取燕窝,回来的时候不知被哪个不长眼的撞了下,怀里便被塞了封信。”
赵姨娘坐在软椅上,抚着腹部的手微微一顿,接过打开。
不知为何,心中莫名一紧。
目光落在熟悉的字迹上时,放在信角的指腹下意识收紧了力道,周围泛起凌乱皱褶。
『阿茹吾爱,见字如面:
忆昔与卿相知,虽无三媒六聘之礼,然吾心已许,唯愿此生能常伴左右,纵无名分,亦甘之如饴。惟盼视吾骨肉安然长大,足矣。
今之种种变故,皆吾之过也。恐是前阵子私下抓药之时,行迹不慎,于角门偶遇三小姐,引其生疑,方酿此后祸,累及于卿。每思及此,吾心惶惶,寝食难安。
此事未曾与卿言明,实因忧卿闻之惊惧,胎气动摇,更恐卿情急之下,舍此孩儿。吾知卿渴盼此子久矣,亦深爱此吾二人之骨血。
吾可欺瞒世人,独不敢欺卿分毫。此事吾行差踏错,万死难辞其咎。
今日听闻老爷归府,或为清算夫人之事机。然夜深难寐,偶得一梦,心绪不宁,如坠云雾。
同屋阿福以铜钱为吾卜卦,言吾近日有血光之厄。吾素不信此怪力乱神之说,然心中惴惴,故草书此信,以防不测,若不及与卿面别,尚存数语相告。
若卿得见此书,恐吾已不在人世。待事态平息,自有人将此信送至卿手。
于此拜别,望卿勿悲。
腹中有千言万语,欲诉与卿知。想伴卿与孩儿岁岁平安,想见卿于府中诸事顺遂。
方寸之纸,载不得心中所念。
吾若侥幸,再亲口诉与卿听。
望卿珍重,千万千万。』
目光逐句逐字扫过,赵姨娘捏着信纸的手发颤,泪水大滴大滴涌出,砸在信纸上,迅速晕染开墨迹。
她一遍又一遍扫过信纸上的字迹,想要将它们刻在心底,良久才沿着原有的折痕对齐,准备继续折下第二道时,五指用力收拢,狠狠揉捏在掌心。
这信是她和孩子的催命符!
绝不能留下,招惹祸患。
薛告是她母亲那边的远房表弟,曾在父亲铺子里做过事,识文断字,两人青梅竹马。
可父亲嫌弃薛告家里穷,硬是拆散了他们。后来家道中落,她辗转来到京城,入了伯府为妾,几年无所出,受尽了老夫人和夫人的白眼。
几个月前机缘巧合的重遇,旧情复燃,她不甘心终身无靠,便冒险借种怀了孩子,指望着日后有个依靠。
没想到差点功亏一篑!
是三小姐!
是三小姐发现了薛告行踪,不仅破坏了他们的计划,还与主母一起用赃物污蔑她,逼得薛告以死明志。
而三小姐却只是被禁足!
赵姨娘心中恨意翻腾。
珠儿见状,连忙劝慰:“姨娘胎像刚稳,可经不起这般伤心。”
赵姨娘回过神,立刻起身将手里的信纸烧毁,“你可看清是谁塞给你的信?”
她必须知道,这封信有没有旁人看过,会不会再次危及她和孩儿的性命。
珠儿惶恐:“奴婢去大厨房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那人在拐角处塞给奴婢的,动作极快,奴婢还没反应过来,人便不见了。姨娘莫急,奴婢一会出去悄悄打听打听。”
赵姨娘叮嘱道:“务必小心些,莫要声张。”
这时,程正弘从外面走来,见她眼眶泛红,关切道:“这是怎么了?可是腹中孩儿又闹腾你了?”
说着,便伸手扶她。
赵姨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多谢老爷关心,妾身无事,只是突然间想起了些旧事,有些感怀。”
珠儿机灵接口:“老爷体谅,姨娘有了身孕后,情绪比往常波动大些,郎中说这是常事,需得静心养着。”
程正弘闻言,脸色缓和了些,扶着赵姨娘到软椅旁坐下。
“无事便好,你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安心养胎,旁的事无需操心。”
赵姨娘的手轻轻覆在小腹上,低眉顺眼:“有老爷在,妾身自然放心。”
她沉吟片刻,抬起泪眼,犹豫道:“老爷,妾身有些心里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程正弘道:“但说无妨。”
赵姨娘深吸了口气,仿佛在斟酌着用词:“上回老爷入了牢狱,太子殿下竟愿意在中间周旋,想必四小姐已经入了太子殿下的眼,前途不可限量,日后极有可能入东宫,这是天大的喜事。”
“可妾身今日听闻,外面都在传三小姐与二皇子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前日连夫人也被贵妃娘娘唤进宫……”
她观察着程正弘的神色,继续小心翼翼说:“三小姐自然是才情出众,可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妾身私心想着,若三小姐真能嫁给二皇子,自然是好的。”
“可就怕那些流言蜚语不仅损了三小姐的清誉,更会拖累整个伯府的颜面。万一因此事让太子殿下对四小姐,甚至对咱们伯府有了其他看法,那可就……”
她适时停住,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哽咽道:“老爷,妾身知道自己身份低微,说这些话实在是不合适。”
“妾身如今有了身孕,静下来时总爱胡思乱想,生怕伯府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再让老爷受到殃及。”
三小姐害死薛告,又差点害死她与腹中胎儿,也该让她尝尝被污蔑、被抛弃的滋味!
程正弘闻言,眉头渐渐锁紧。
他又何尝不知这些利害关系?
程清瑶本是他精心培养的伯府嫡女,指望着日后能攀上高枝,光耀门楣。
可如今,名声已损,又卷入与二皇子的流言蜚语中,简直成了烫手山芋。
荣国公府势大,荣贵妃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一个靠祖荫的伯爷,何必去蹚这浑水,平白惹一身骚?
更何况,若真因此影响了宁儿与太子殿下的关系,那才是得不偿失!
他沉吟良久,拍了拍赵姨娘的手背:“你的顾虑不无道理,瑶儿也确实到了该议亲的年纪,等明日得空,我与老夫人商议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