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姆林宫,斯维尔德洛夫大厅。
这里是苏维埃的权力心脏,穹顶之上,巨大的镰刀锤子徽章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反射着冰冷而又威严的光芒。
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重得令人窒息。
长长的会议桌两侧,坐满了苏维埃联盟的最高层。政治局的委员们、国家计划委员会的所有主席团成员、各主要工业人民委员部的部长……每一个名字,都足以让整个联盟为之震动。
他们的表情严肃,眼神深邃,在这决定国家未来命运的最高经济会议上,任何一丝微小的神情变化,都可能预示着一场政治风暴的来临。
而在大厅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静静地停放着一架轮椅。
轮椅上的保尔·柯察金,穿着一身崭新的、缀满了勋章的军便服,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与这间会议室里浓厚的政治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几乎所有与会的巨头,在入场时,都只是朝他的方向投去一瞥。那眼神复杂,有同情,有敬佩,但更多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轻视。
在他们看来,让一个英雄来列席这种会议,不过是“那位”为了彰显自己不忘功臣的一种政治姿态罢了。
他是一个符号,一个图腾,一个活着的纪念碑。
但他绝不应该,也绝不可能,对这场决定苏维埃经济航向的最高会议,产生任何实质性的影响。
他只是一个……来充当政治吉祥物的道具。
就在这时,大厅侧门被无声地推开。
“唰——”
全场所有巨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瞬间噤声,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缓步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烟草色制服,脚下的皮靴踩在厚重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君临天下的气势,却如同万吨巨轮碾过水面,让整个大厅的空气都为之扭曲、颤抖!
他走到主位前,环视全场。
那双黄褐色的眼眸,锐利得如同鹰隼,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扫过。当他的目光,在角落里的保尔身上,那无数勋章闪耀的光芒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时,没有人察觉到任何异样。
“都坐吧,同志们。”
斯大林的声音沙哑而又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斯大林将手中的烟斗,轻轻地磕在烟灰缸上,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为这场会议定下了基调。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来,要讨论的,是决定我们苏维埃联盟生死存亡的根本问题。”
“我们的国家,究竟要走向何方?是继续满足于做一个修补地球的农业国,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建立起我们自己的、强大的、足以抵御任何帝国主义侵略的工业基础?”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我希望大家,都能畅所欲言。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为了我们伟大的苏维埃,我需要听到你们最真实的想法,哪怕是错误的,哪怕是刺耳的!”
“现在,会议开始。国家计划委员会,先谈谈你们的看法。”
话音落下,斯大林便靠在椅背上,重新点燃了烟斗,整个人笼罩在缭绕的烟雾之中,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
会议,正式进入正题!
国家计委主席并未立刻发言,他只是微微侧身,将这个率先定调的机会,让给了身边的一位副主席。
那是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边眼镜、浑身散发着学者气息的老布尔什维克,阿列克谢·沃尔科夫。他是党内“稳健派”的旗帜性人物,在经济领域拥有巨大的影响力。
沃尔科夫清了清嗓子,扶了扶眼镜,用一种充满了理论自信的、慢条斯理的语调,开始阐述他的观点。
“尊敬的总书记同志,各位委员同志。”
“我认为,当前我们苏维埃面临的,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局面。内战的创伤尚未完全愈合,广大农村地区因为余粮征集制,还存在着一些……不稳定的情绪。而我们的工业基础,同志们,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的发言,充满了陈词滥调。开篇就将“困难”二字无限放大,营造出一种悲观而又压抑的氛围。
“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任何激进的、冒进的工业化方案,都是对革命事业不负责任的赌博!”
他的声调,开始微微提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们必须尊重客观经济规律!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我们现在最核心的任务,不是去追求那些不切实际的空中楼阁,而是要稳固我们的基础!”
“这个基础是什么?就是农业!就是我们数以亿计的农民兄弟!”
他痛心疾首地说道:“我们必须优先发展农业,安抚农民,让他们有足够的粮食,有生产的积极性!只有农业发展了,我们才能有足够的积累,去反哺工业!这个过程,或许会很漫长,五年,甚至十年!但这才是最稳妥、最正确的道路!”
他的这番话,立刻引起了在场相当一部分官员的共鸣,他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这套理论,太有市场了!它迎合了大多数官僚畏惧困难、不愿承担风险的普遍心态!
看到自己的观点获得了支持,沃尔科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他推了推眼镜,用一种近乎于嘲弄的语气,将矛头对准了那些“激进派”!
“我听说,有一些同志,甚至提出了一些……恕我直言,堪称天方夜谭的想法!”
“他们竟然幻想,我们能在短短五年之内,让钢铁产量翻上一番?!同志们!”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地喝道:
“这是什么?这不是革命乐观主义!这是脱离现实的、足以将我们拖入深渊的……疯狂梦呓!”
“我敢在这里断言!以我们苏维埃现在的技术水平和资金状况,别说五年翻一番,就是五年内能让钢铁产量增长百分之二十,那都已经是上帝的奇迹了!”
他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专家”的自信与傲慢。
保守派的官员们,脸上露出了胜利般的微笑。
然而,就在沃尔科夫慷慨陈词,享受着众人认同的目光,准备为自己的完美发言做出最后总结之时——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从那个一直被所有人忽略的角落里,响了起来。
嗤——
那是一声冷笑。
声音不大,但在沃尔科夫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寂静的瞬间,却显得那样的清晰,那样的刺耳!
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极致的轻蔑与……嘲讽!
“唰!!!”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主位上那位一直隐藏在烟雾中的最高领袖,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猛地一下,齐刷刷地射向了那个角落!
射向了那个坐在轮椅上,脸上正挂着一抹冰冷弧度的……战争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