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内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一种自制的、气味浓烈的草药萃取液)和血腥味。王医生话不多,动作却麻利精准,在沈居安和宋晚的协助下,重新为阿永清理创口、上药、包扎,又给昏迷不醒的老陈灌下了吊命的药汤。
“断臂伤口有感染,失血过多,但体质底子好,能扛过去。”王医生对阿永的状况下了判断,声音平淡无波,“另一个……内腑受损太重,加上年纪大了,能不能醒,看天意。”
他的话像窗外吹进的冷风,让众人的心又沉了沉。阿永躺在简陋的病床上,因失血和高烧而意识模糊,却仍紧紧握着放在枕边的猎枪。老陈则呼吸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季西风站在窗边,目光透过结着冰霜的玻璃,审视着这座名为“清河”的小镇。天色渐暗,零星的灯火在积雪的屋顶间亮起,勾勒出小镇的轮廓。看似平静,但他敏锐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张力笼罩着这里。镇民们看向他们这个临时院落的目光,充满了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深藏的警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不是对普通外来者的排斥,更像是某种惊弓之鸟般的应激反应。
“他们怕我们。”宋晚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声音很低,她怀里的婴儿已经睡熟,小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安宁,与周围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
“或者说,怕我们带来的东西。”季西风补充道。他想起了张文瑾提及清河镇时那意味深长的语气,以及杨永康审视他们武器和婴儿时的锐利眼神。这个镇子,绝不简单。
夜色完全降临,院落外负责“守卫”的两个年轻人换了一次岗,依旧沉默而尽责。沈居安疲惫地靠在墙边,借着油灯微弱的光芒,试图修复他那受损的定位仪,嘴里喃喃着关于能量残余和坐标偏移的数据。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推开,杨永康去而复返。他手里提着一个盖着布的篮子,里面散发出食物温热的气息。
“镇上没什么好东西,凑合吃点。”他将篮子放在屋内唯一的木桌上,里面是几块黑麦面包、一罐肉汤和几个烤熟的土豆。对于饥肠辘辘的众人来说,这已是雪中送炭。
“多谢杨治安官。”季西风再次道谢,示意大家先吃东西。
杨永康没有立刻离开,他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目光扫过病床上的阿永和老陈,最后定格在季西风脸上。“你们的伤员需要时间。清河镇可以提供暂时的庇护,也可以帮你们换一些必要的物资。”
他的话语很直接,带着交易的味道。
“我们需要付出什么?”季西风同样直接地问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杨永康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金属酒壶,拧开灌了一口,辛辣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信息。”他吐出两个字,独眼在油灯光下闪烁着精光,“你们从哪里来,遇到了什么‘意外’,还有……”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宋晚怀中的婴儿,“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阿永粗重的呼吸声。
季西风大脑飞速运转。完全隐瞒是不可能的,他们的状态和装备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但全盘托出风险太大。他需要给出一个足够可信,又能隐藏核心秘密的解释。
“我们来自南边的勘探队,”季西风选择了部分实话,语气沉重,“在一次深层勘探中,遇到了……能量泄漏事故。”他指了指自己,又隐晦地指了指婴儿,“我们几个离得近,受到了一些……影响。这孩子,她的母亲没能逃出来。”他将婴儿的身份模糊处理,将“影响”指向能量辐射导致的变异,这在某些极端勘探环境中并非完全不可能。
“能量泄漏?”杨永康的独眼眯了起来,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什么样的能量,能让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让人身上带着那种……不稳定的‘场’?还有,你们使用的武器,可不是普通勘探队能配备的。”
他的观察极其敏锐,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季西风心一沉,知道必须抛出一些更有分量的东西。“我们遭遇的,可能不仅仅是自然事故。”他压低了声音,营造出秘密分享的氛围,“我们在事故现场,发现了一些痕迹……不属于已知任何组织或势力的标记,还有……一种被称为‘清道夫’的武装人员的尸体。”
“清道夫”三个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杨永康敲击膝盖的手指猛地停住,他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得凌厉起来,那仅存的独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光芒,之前的沉稳被一种近乎实质性的杀意和仇恨取代!
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影武者’的鬣狗……”杨永康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寒意,“你们遇到了‘清道夫’?”
果然!清河镇不仅知道“影武者”,而且与之有着极深的过节!
“是,”季西风迎着他逼人的目光,坦然承认,“我们被迫与他们发生了冲突,付出了惨重代价才逃脱。”他指了指阿永的断臂和老陈的濒死状态,这无疑增加了话语的可信度。
杨永康死死盯着季西风,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以及这其中隐藏的更深层信息。过了足足一分钟,那骇人的气势才缓缓收敛,但他眼中的冰冷和仇恨并未消退。
“他们……还在找你们?”他沉声问。
“不确定。”季西风摇头,“我们逃得很远,路线也很隐蔽。但以他们的能力,追踪过来只是时间问题。”他没有提及“收割者”,那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或者暴露他们知道得太多。
杨永康沉默了,再次拿起酒壶灌了一口,这次的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他看着跳跃的油灯火苗,缓缓道:“清河镇,曾经也是‘影武者’的一个外围观测点,或者说……补给站。”
他终于开始揭开这座小镇神秘面纱的一角。
“很多年前,镇上不少年轻人,包括我的儿子,被他们以‘高薪招募’的名义骗走,去了地下的设施,再也没有回来。”杨永康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蕴含着巨大的痛苦,“后来,我们断断续续知道了一些真相,反抗过,也付出了血的代价。现在,我们龟缩在这里,像地老鼠一样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既害怕被他们再次找上,又无时无刻不想着报复……”
他抬起头,独眼直视季西风:“你们杀了‘清道夫’,就是‘影武者’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在清河镇,可以暂时成为朋友。”
这解释了为什么他愿意提供帮助,也解释了镇民们那复杂的眼神——他们既同情同为“影武者”受害者的季西风等人,又恐惧他们会将灾祸引来。
“我们只想活下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治好伤员。”季西风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暂时搁置了复仇或其他宏大目标,这更符合他们当前狼狈的处境,也更容易被接受。
杨永康点了点头:“伤员可以留在这里治疗,王医生会尽力。你们其他人,可以在镇子边缘找一处空屋暂时住下。镇上的规矩很简单——不许惹事,不许打听不该打听的,在得到我的允许前,不许离开镇子范围。食物和基本物资,可以用你们携带的东西交换,或者……帮镇子干活换取。”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季西风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好好休息吧。但别忘了,‘清道夫’只是先锋。如果你们真的引起了‘影武者’的重视,那么接下来要来的……可能就是‘收割者’了。”
说完,他推门而出,融入外面的夜色和风雪中。
“收割者……”沈居安脸色发白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之前在设施内听到的恐怖传闻再次浮上心头。
季西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灯火闪烁的雪镇。清河镇提供了暂时的喘息之机,但也将他们卷入了一个更复杂的漩涡。杨永康的仇恨、镇民的恐惧、潜在的“影武者”威胁,以及那悬在头顶的“收割者”利剑……
雪线之下,暗流汹涌。他们刚刚逃离一个绝境,似乎又踏入了一个布满荆棘的暂时避风港。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