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居安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季西风耳边炸开。
“基因比对……吻合度99.97%……父系血缘关系确认。”
父系血缘关系。
这六个字像六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季西风的脑海,将他所有的推测、所有的侥幸彻底粉碎。培育舱中那个与“种子”完美共生的婴儿,流淌着他的血脉,是他的……孩子?
荒谬!绝不可能!
他从未……
一个模糊而恐怖的念头,如同深渊中浮起的恶鬼,攫住了他的心脏。
九个月前。李秀兰刚去世不久。他与宋晚的关系降至冰点,在极度痛苦和混乱中,他曾有一段完全失去理智、被愤怒和“种子”初步影响而性情大变的时期。那段时间的记忆很多都是破碎的,充斥着酒精和暴戾的阴影。难道……
是季成刚!一定是他!利用那段时间,利用某种手段……窃取了他的遗传物质,用于这个疯狂的“方舟”计划!
这不是生命的传承,这是最卑劣的窃取,是最冷酷的实验!他的孩子,从诞生之初就不是作为一个人,而是作为一个“容器”,一个“工具”被创造出来!
“呃啊——!”
季西风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无边的怒火和一种近乎呕吐的恶心感席卷了他。他体内的“种子”在这极致的情绪刺激下彻底沸腾,冰冷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勉力维持的意志堤坝!
眼中的世界瞬间蒙上一层浓郁的血色!左臂的伤口不再疼痛,反而传来一种灼热的、力量充盈的错觉,绷带下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在蠕动、增殖!
“西风!控制住!”沈居安惊恐地看到季西风周身散发出一种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力场,他脚下的金属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系统屏幕上的警报疯狂闪烁:
【警告!关联个体精神波形剧烈波动!】
【‘种子’活性急剧升高!同步率下降!稳定性崩溃!】
【建议立即进行镇静干预!】
“嗬……嗬……”季西风喘着粗气,目光死死盯着培育舱中的婴儿,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复杂与探寻,而是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狂暴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血缘牵动着的痛苦。
就在这时,一直躺在医疗床上昏迷的宋晚,似乎感受到了这滔天的恶意与混乱,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皮急速颤动,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痛苦的音节。
“晚晚!”沈居安分心他顾,既要担心失控的季西风,又要关注出现苏醒迹象的宋晚。
角落里的张文瑾,看着眼前这失控的一幕,看着那个因自身血脉而陷入疯狂的季西风,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极其扭曲、近乎快意的笑容。看啊,这就是季家的报应!父子相残,血脉相噬!
阿永挣扎着想要上前阻止季西风,但他刚一动,就被那股无形的力场推开,撞在墙壁上,牵动了肩伤,闷哼一声。
失控,似乎已成定局。
然而,就在季西风即将被体内狂暴力量彻底吞噬的刹那——
培育舱中,那个一直沉睡的婴儿,仿佛感应到了血脉源头那滔天的痛苦与混乱,她额头上那枚幽蓝的光点,骤然亮了一下!
没有刺目的强光,只有一种温和却无比深邃的蓝色辉光,如同水波般以她为中心荡漾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控制中心,也笼罩了濒临失控的季西风。
那辉光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季西风体内沸腾的、充满毁灭欲的冰冷能量,在与这蓝色辉光接触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那血色的视野迅速褪去,耳中的疯狂呓语被一种宁静的、如同深海般的低频嗡鸣所取代。左臂伤口下蠕动的异物感也平息了下来,重新归于蛰伏。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眼中的狂暴逐渐被一种极度的疲惫和更深的茫然所取代。他怔怔地看着舱中的婴儿,那孩子依旧闭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
但系统屏幕上的数据变化证明了并非如此:
【精神波形趋于稳定……】
【‘种子’活性回落至安全阈值……】
【同步率提升至68.3%……】
是“她”……安抚了他。
不是通过力量压制,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源于同源血脉与“种子”本源的共鸣与引导。
季西风踉跄一步,几乎脱力。他看着那个婴儿,眼神无比复杂。憎恶、愤怒、怜悯,还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
这个孩子,既是季成刚罪孽的证明,是“影武者”邪恶计划的产物,却在刚才,救了他。
“西风……”沈居安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扶住他,同时惊疑不定地看着培育舱,“她……她好像……”
“我没事。”季西风声音沙哑至极,他推开沈居安,一步步走向培育舱,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充满攻击性,只有沉重。
他再次将手贴在舱壁上,这一次,没有引导力量,只是纯粹的触碰。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依恋感,顺着指尖反馈回来。不是语言,不是图像,是一种纯粹的情绪。那婴儿小小的眉头舒展开,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
就在这时,医疗床上,宋晚发出了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呻吟,睫毛剧烈颤动,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视线最初是模糊而涣散的,适应着光线,然后,本能地,转向了季西风所在的方向,转向了那个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培育舱,以及……舱中那个幼小的生命。
宋晚,醒了。
在她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的丈夫,和一个与他血脉相连、来历不明的“母体”婴儿。
寂静的控制中心内,刚刚平息的风暴之下,一场更复杂、更艰难的情感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