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云松别院的窗棂,洒下一片暖融。蜀山的盛宴并未因首日的结束而散去,对于远道而来的各宗修士而言,这既是难得的交流契机,亦是窥探东域剑道魁首底蕴的窗口。
小宗门渴望开眼界,大宗门亦存了观摩比较的心思,山间依旧人流如织,剑气与谈笑之声交织。
沈嫣却是被一阵毫不客气的拍门声惊醒的。她迷迷糊糊地从一堆散落的玉简中抬起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昨夜她几乎彻夜未眠,心神完全沉浸在那“九阳融雪丹”的丹方之中。
其上记载的数百种灵材药性、繁复到令人发指的君臣佐使变化、以及那苛刻至极的火候转换与成丹时机,如同一座巨大而精密的阵法,看得她头晕眼花,神识消耗巨大。天快亮时才实在支撑不住,伏在案几上想小憩片刻。
“师姐!师姐!日上三竿了你还睡!凌师姐都在外面等你好久啦!”林晚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穿透进来。
沈嫣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大半。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快步打开房门,果然看见窗外庭院中,凌霜寒正静立于一株苍松下。
晨光勾勒出她清冷孤高的侧影,她似乎正望着松针上的露珠出神,也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像一尊融入山景的玉雕。
“凌师姐来了你怎么不早叫我?”沈嫣连忙走出去,带着几分歉意道。
凌霜寒闻声转过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回答:“无妨。我看你房内气息沉寂,似是疲累歇息,便想着不必急于一时,等你自行醒来再说。”
沈嫣:“……”
这位师姐的体贴方式真是直接又实在。她无奈地笑了笑:“哎呀,这有什么的,好歹是个元婴修士,打坐调息片刻便能恢复。我只是……研究东西久了,放松一下心神而已。”她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看丹方看得脑袋宕机才趴窝的。
“走吧,师姐,我们去丹堂。”
“哦,好。”凌霜寒点点头,动作干脆利落。
“我也要去!师姐带我一个!”林晚立刻从沈嫣身后钻出来,抱住沈嫣的胳膊摇晃,眼巴巴地恳求。
沈嫣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你去干什么?给我添乱吗?那可是蜀山丹堂重地,不是看热闹的地方。”
“唔……不会的不会的!我保证乖乖的,绝对不乱碰东西!我就看看,长长见识嘛!好师姐~带我去嘛~”林晚使出杀手锏,软磨硬泡,撒娇卖乖。
沈嫣被她晃得头晕,想着这丫头虽然跳脱,但关键时刻还算有分寸,只得妥协:“行吧行吧,跟紧了,别乱跑乱问,不然下次绝对不带你。”
“师姐最好啦!”林晚立刻眉开眼笑,欢快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去往丹堂的路上,凌霜寒难得主动开口,为沈嫣介绍:“李长老执掌我蜀山丹堂,是宗内丹道造诣最高者。
此前为了炼制化解‘跗骨幽殇’的丹药,她耗费了无数心力,时常闭关钻研,废寝忘食。”
沈嫣闻言,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李长老生出了几分敬意,同时忍不住好奇,轻声问凌霜寒:“凌师姐,你那毒性每月发作之时……具体是何感受?当真……非常难熬吗?”她想象着经脉刺痛、五感混沌的感觉。
凌霜寒脚步未停,侧颜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白皙剔透,她想了想,用她那特有的、平淡无波的语调回答:“还好。习惯了。忍一忍便过去了。”
沈嫣:“……”
她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果然是这个答案!这位师姐的痛觉神经和对痛苦的忍耐度,恐怕和她对剑道的专注一样异于常人。这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反而更让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三人很快来到一处弥漫着浓郁药香的山谷,谷中建筑古朴,地火之气氤氲。踏入丹堂主殿,却见殿内颇为凌乱,各种玉简、药材散落四处,一个身影正伏在不远处的丹炉旁,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那人抬起头来。那是一位容貌甚为姣好的女子,看得出年纪不长,但此刻却显得有些……不修边幅。
如墨青丝随意用一根木簪绾着,几缕发丝调皮地垂落颊边,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身上的衣裙也沾染了些许药灰,显是好几天未曾细心打理了。
她看到凌霜寒带着人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恍然,连忙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拂了拂衣裙:“啊,是霜寒和沈小友来了。
快请进,快请进。唉,瞧我这里乱的……前几日我对那‘九阳融雪丹’突然有了一点新的想法,便想着趁热打铁试试看,结果这几日闭关下来,总是差那最后临门一脚,难以圆满,弄得这般狼狈,招待不周,莫要见怪。”
这位李长老语气爽利,带着丹师特有的那种沉浸于术业时的专注和随之而来的不拘小节。
“李长老言重了,是我等冒昧前来打扰了长老清修。”沈嫣连忙行礼,心中那点敬意又添了几分。这是一位真正痴迷于丹道的前辈。
李长老摆摆手,目光落在沈嫣身上,带着明显的好奇与审视:“早就听闻青玄宗出了位了不得的丹道天才,连苏清寒前辈那等人物都赞不绝口。不知沈小友对这‘九阳融雪丹’,有几分把握?”
沈嫣可不敢托大,恭敬道:“前辈谬赞了,晚辈只是于丹道一途比旁人多了些兴趣,略懂皮毛,造诣二字万万不敢当。
此丹玄奥非凡,晚辈只能说是竭尽全力,不敢妄言把握。”
李长老闻言笑了笑,似乎对她的谦逊颇为满意,也不再追问,转身从一旁特制的玉架上取下一个储物锦袋,递给沈嫣:“也罢,丹道一途,确实需慎言。
这里面是三份‘九阳融雪丹’的材料,每一份都极为珍贵,尤其是那味‘九阳赤焰草’,更是难得。你且收好,盼你能成功。”
沈嫣郑重地双手接过锦袋,感受到其沉甸甸的分量,心中压力陡增。三份材料,这几乎是蜀山能提供的极限了,也是巨大的信任。
她将锦袋小心收好,正准备告辞离去,让李长老继续她的研究,忽然,一道细微却清晰无比的传音,精准地落入她的耳中,正是李长老的声音:
“沈小友。”
沈嫣脚步一顿,面上不动声色。
那传音继续道,语气褪去了之前的爽利,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疼惜与沉重的嘱托:“霜寒那丫头,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
别看她现在这副冷冰冰、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那‘跗骨幽殇’每月发作时的痛苦,绝非常人所能想象。这些年,她熬得太苦了……我技拙,耗尽心力也无法为她根除,实乃憾事。”
“苏前辈极力推荐于你,我亦能感觉到小友你非常人。若……若你真能成丹,解她这痼疾,……我李芮,必有一份天大的谢礼奉上,绝不食言!”
沈嫣心中一震,没有回头,只是微不可察地轻轻颔首,随即跟着凌霜寒走出了丹堂。
阳光有些刺眼。她摸了摸怀中那沉甸甸的储物锦袋,又看了看身前凌霜寒挺拔却孤寂的背影,只觉得手中的材料,和方才那句传音,比任何东西都要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