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调还在往外吹着冷气，苏念安把落在肩上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微凉的耳垂时，顾明宇刚把第二杯咖啡推到她面前。陶瓷杯壁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往下滑，在深棕色的会议桌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像极了她此刻心里翻涌的情绪。
“第三次了，苏念安。”顾明宇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节奏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该知道，我顾明宇想挖的人，从来没失手过。”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目光落在苏念安脸上，像是在掂量这块璞玉到底藏着多少锋芒。
苏念安端起咖啡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去年在行业峰会上第一次见顾明宇时，他也是这样坐在她对面，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块低调的百达翡丽，说要给她风险部总监的位置。那时她刚在现在的公司站稳脚跟，手里握着三个正在推进的项目，听完只笑着摇了摇头，说自己“庙小容不下大佛”，把他逗得直笑。
“顾总，”苏念安把咖啡杯放回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您该记得我上次说的话。”她抬眼看向顾明宇，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我现在的团队刚磨合好，手里的跨境项目下个月就要签约，这时候走，不地道。”
顾明宇挑了挑眉，身体往前倾了倾，手肘撑在桌面上：“苏念安，你摸着良心说，你现在的公司给得了你什么？风险部副总监的位置挂了两年，升正的名额给了老板的侄子，你熬夜改的风控方案，最后署名是他——这些，我没说错吧？”他的语气平静，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那些她刻意藏起来的委屈。
苏念安的指尖微微收紧，指甲掐进掌心。顾明宇说的都是事实，上个月跨境项目的风控报告被老板侄子拿去邀功时，她在茶水间听到同事议论，说她“再能干也只是给别人做嫁衣”，那时她攥着手里的玻璃杯，直到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滴才回过神。
“顾总消息灵通。”苏念安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笑出来，“但有些东西，不是职位和薪水能衡量的。”她想起上周团队聚餐时，新来的实习生小王红着脸说“安姐，跟着你我学到的比在学校四年都多”，想起项目组的老周在她发烧时默默把她的工作接过去，想起这些人眼睛里的光，比顾明宇开出的年薪数字要亮得多。
顾明宇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苏念安面前，封面上“任命通知书”几个字烫着金，格外刺眼。“风控总监，年薪七位数，团队你自己组，预算无上限。”他看着苏念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给你的不只是职位，是让你在行业里横着走的资本。”
苏念安的目光落在文件上，指尖悬在纸页上方，却没有碰。她想起三年前刚进公司时，风险部还是个没人愿意来的边缘部门，她带着三个新人，从啃晦涩的监管条文开始，一点点把烂摊子收拾起来。有次为了赶一份紧急的风控报告，整个团队在办公室通宵，天亮时老周把熬得通红的眼睛凑到电脑前，说“安姐你看，咱们这方案比总部发的模板还周详”，那时窗外的阳光刚好照在他脸上，把他鬓角的白发染成了金色。
“顾总，”苏念安把文件推了回去，动作轻轻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您知道为什么跨境项目的风控方案能通过监管部门的特批吗？”她没等顾明宇回答，继续说道，“因为我们团队里有个从海关退休的老顾问，是我三顾茅庐请过来的，他手里有三十年前的监管细则汇编，这些东西，不是用钱能买到的。”
顾明宇的脸色沉了沉，指尖在桌面上顿了顿：“苏念安，你别跟我讲情怀。职场上只有利益才是实在的，你现在护着的这些人，等你没利用价值了，照样会踩你一脚。”他见过太多为了所谓“团队情谊”放弃更好机会的人，最后大多在原地消磨成了平庸之辈。
苏念安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顾总，您没试过跟一群人一起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吧？”她想起去年那个差点黄掉的地产项目，团队连续一周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最后拿出的风控方案被甲方当成行业范本，庆功宴上所有人都哭了，笑着哭的，“那种成就感，比您给我的总监头衔要实在得多。”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苏念安的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小王”的名字。她接起电话，那边传来兴奋的声音：“安姐，跨境项目的补充协议通过啦！对方说就认咱们团队做的风控！”苏念安的声音瞬间柔和下来：“知道了，告诉大家晚上我请客。”
挂了电话，苏念安看向顾明宇，眼底的光亮得惊人：“您看，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走。”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下摆，“顾总，谢谢您的好意，但我现在的位置，刚刚好。”
顾明宇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西装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摆动，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他拿起桌上的任命通知书，指尖在“苏念安”三个字上顿了顿，突然笑了。或许他真的不懂，有些东西，确实比职位和薪水要重得多。
会议室的空调还在吹着冷气，桌上的咖啡已经凉了，但顾明宇知道，苏念安刚才眼里的光，比任何滚烫的承诺都要灼热。他拿起手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帮我查一下苏念安团队那个跨境项目，细节越详细越好。”或许，他该学着看看那些数字之外的东西了。
走廊里传来苏念安和同事说笑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顾明宇望着窗外，阳光正好，把楼下的梧桐叶照得透亮，像极了某些人心里藏不住的锋芒。他想，这次失手，好像也不算太亏。
苏念安走出写字楼时，晚风卷着白日的热气扑在脸上，她抬手松了松衬衫领口，手机又在口袋里震动起来。这次是老周的电话，背景音里混着小王他们喧闹的笑，“安姐，地方订在咱们常去的那家私房菜，你直接过来就行，酒都备好了。”她应着好，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高跟鞋敲在人行道上的声音，都带着轻快的节奏。
转过街角时，她看见顾明宇的车正停在路边，黑色的宾利在路灯下泛着沉稳的光。车窗降着，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苏念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敲了敲车门框。顾明宇抬头看过来，眼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挑了挑眉：“改变主意了？”
“不是，”苏念安笑了笑，“就是想谢谢您。不管怎么说，您两次递来的橄榄枝，都是看得起我。”她顿了顿，补充道，“等我们跨境项目彻底落地，说不定有机会跟顾总的公司合作呢，到时候还请您多关照。”
顾明宇放下手机，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点着：“合作可以谈，但我更想知道，你就真的不怕？万一哪天你现在的公司把你一脚踢开，到时候可别来找我哭。”他的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却不像之前那样带着咄咄逼人的锋芒。
“怕啊，怎么不怕。”苏念安往路边退了半步，让过一个推着婴儿车的阿姨，“但怕有什么用？职场本来就是趟浑水，总不能因为怕湿鞋，就一辈子站在岸边吧。”她想起刚进公司那年，因为质疑老板侄子做的风控模型，被当众骂“不知天高地厚”，那天晚上她在办公室待到凌晨，把模型里的漏洞一个个标出来，第二天照样红着眼圈去汇报。
顾明宇看着她眼里的坦然，突然觉得自己那些关于“利益至上”的论调，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苍白。他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私房菜在前面第三个路口右转，我送你过去。”没等苏念安拒绝，他已经解了副驾的安全带锁，“就当是……提前庆祝你的项目成功。”
车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冷气调得刚好。苏念安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想起第一次跟顾明宇见面时，他也是这样开车送她回公司，那时他说“风险控制的最高境界，是懂得什么时候该打破规则”，现在想来，这话倒也不全无道理。
“你那个海关的老顾问，”顾明宇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是不是姓陈？以前在总署做过监管处处长的那位？”苏念安愣了一下，点头说是。顾明宇笑了笑：“我爸跟他打过交道，说他是出了名的‘活字典’，当年多少企业想请他做顾问，都被他怼回去了。”
苏念安想起请陈老出山时的场景，老爷子坐在藤椅上，手里摇着蒲扇，说“我可不管你们公司给多少钱，我只看你们做的事是不是对得起良心”。那天她把团队做的厚厚一叠风控报告递过去，老爷子戴着老花镜，一页页翻到后半夜，最后说“行，我跟你们年轻人掺和掺和”。
车在私房菜馆门口停下，苏念安解开安全带，正要推门，顾明宇突然说：“苏念安，要是哪天你想通了，随时来找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我的offer，永远有效。”
苏念安回头看了他一眼，路灯的光落在她眼里，亮得像星星：“顾总，谢谢您。但我现在觉得，跟对的人一起做对的事，比什么都重要。”她推开车门，转身时挥了挥手，“改天有空，我请您吃饭。”
看着她走进菜馆的背影，顾明宇在车里坐了很久。手机屏幕上是助理发来的消息，详细列着苏念安团队这几年做的项目，从最初没人看好的小案子，到现在被业内津津乐道的跨境项目，每一个都标注着“零风险违约”。他指尖划过屏幕，突然想起自己刚创业时，也是带着一群人没日没夜地干，那时眼里的光，好像跟刚才苏念安眼里的，一模一样。
菜馆里，苏念安一进门就被团队的人拉到主位上。小王举着酒杯，脸红扑扑地说：“安姐，我们都听说了，顾总又来挖你了？你可不能走啊！”老周在一旁笑着拍他的背：“别瞎说，安姐怎么会走。”
苏念安拿起酒杯，跟大家碰了碰，清脆的撞击声里，她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小王眼里的热情，老周鬓角的白发，还有角落里默默给大家添茶水的实习生，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暖流。“我不走，”她笑着说，声音清亮，“只要你们还在，我就一直跟大家一起干。”
酒过三巡，老周端着酒杯走到苏念安身边，压低声音说：“安姐，其实我们都知道，顾总给的条件确实诱人。但我们也知道，没有你，就没有咱们风险部的今天。”他顿了顿，眼里有点红，“当年我儿子生病，是你偷偷塞给我一笔钱应急，这份情，我记一辈子。”
苏念安心里一热，刚想说什么，老周已经转身跟其他人喝起酒来。她看着他的背影，想起那年老周请假时，整个团队主动分担他的工作，没人有一句怨言。那时她就知道，自己手里攥着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份工作，而是一群人沉甸甸的信任。
窗外的月光越发明亮，透过窗户洒在桌子上，映着杯里晃动的酒液。苏念安端起酒杯，对着月光轻轻晃了晃，酒液里倒映着她的影子，旁边是团队成员喧闹的笑脸。她突然觉得，顾明宇说的“横着走的资本”或许很诱人，但此刻她拥有的，是比那更珍贵的东西——一群人一起往前冲的勇气，和一份踏实安稳的归属感。
而此刻，顾明宇的车还停在菜馆对面的路边。他看着窗内那片温暖的光亮，听着隐约传来的笑声，突然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把我们公司风险部的人都叫到会议室，明天早上八点，开个会。”他想，或许是时候让自己的团队也明白，有些东西，比冰冷的数字和职位，重要得多。
夜风吹过，带着饭菜的香气和淡淡的酒气。顾明宇发动车子，后视镜里，私房菜馆的灯光越来越远，却像一颗种子，落在了他心里某个很久没有被触碰过的地方。他想，苏念安说得对，跟对的人一起做对的事，确实是件很幸福的事。而他，或许也该学着去寻找这样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