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钥匙的手在抖。
月光把门锁的锈迹照得清楚,那些暗红色的碎屑不是铁,是干了三十年的血——和我记忆里父母倒在血泊里时,地板上凝结的颜色一模一样。
钥匙齿卡进锁孔的瞬间,门缝里窜出一股腥气,像被水泡烂的绣绷子。
我喉结动了动,突然想起母亲最后那通电话里的杂音,原来不是信号不好,是这扇门后的东西,在她说话时正顺着电话线往外渗。
吱——
锁舌刚弹开,墙根就传来窸窣声。
老皮从砖缝里钻出来,灰毛炸成个毛球,爪子扒着我的裤脚:小丰,这墙......有心跳。它仰起头,胡须抖得像被风吹乱的草,咚、咚、咚——我蹲下身,掌心贴上斑驳的墙面。
温度不对。
盛夏的夜再热,砖面也不该暖得像刚晒过的棉被。
更不对劲的是指腹下的触感,那些凹凸的砖石竟像活物的皮肉,随着老皮说的微微起伏。
我刚要抽手,墙面突然颤得厉害,老皮地尖叫一声窜进我衣兜,惊云的低吼从脚边炸响。
雷光劈在墙上的刹那,我差点栽倒。
墙缝里浮起无数张脸。
婴儿、少年、和我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全都闭着眼,嘴唇像鱼嘴似的一张一合,喉咙里漏出含混的音节。
他们的皮肤半透明,能看见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是泛着幽蓝的光——和野人山那座假葬心台里,那些后颈的印记一模一样。
活墙阵。阿影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我转头,见她正低头翻着半卷泛黄的古籍,指尖点在一页画满咒文的纸上,用千人血混糯米石灰砌墙,再把未断气的阵奴封进砖里。
每块砖都是阵眼的神经,整栋房子......她抬眼看向门楣,是个会呼吸的容器。
容器?我重复着这个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十年前玄冥宗搞的安居工程,说是给市民建新房,原来从第一户开始,就挑中了至亲血洒之地当容器——我家,是第一个。
白芷突然靠着墙滑坐在地。
她的指甲抠进砖缝,指节发白:我听见了......他们在哭。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也是被选中的孩子妈妈对不起,妈妈不知道......
我蹲下去要扶她,手刚碰到她肩膀,墙里的突然加快。
那些闭着眼的脸同时睁开,瞳孔是两个黑洞,直勾勾盯着我。
有张脸突然裂开发青的嘴唇:陈丰......容器......
阿影抽剑抵住我后背,剑尖压得我往前踉跄一步,去地下室。
铁门锈得和门锁一个德行。
我用钥匙柄撬了三次,地一声,门轴发出垂死的尖叫。
腐臭像团黑雾涌出来,我捂住口鼻,手电筒的光扫过楼梯——台阶上结着暗褐色的痂,踩上去响,像踩碎了风干的血饼。
楼梯尽头的墙面上,嵌着面一人高的水银镜。
镜面不是普通的亮,是种湿漉漉的颤,像刚剥下来的兽皮。
我举起手电筒照过去,镜子里没映出我们的影子,反而浮起密密麻麻的红纹,顺着镜面爬动,活像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这是......
心膜。老皮从衣兜里探出头,爪子指着镜框边缘,小丰你看!我凑近,见它正用门牙啃开一块脱落的木片,露出底下刻满的名字——林小月、白芷、陈丰,字迹深浅不一,有些被刮过又重刻,最下面一行是新的,血还没干:林昭,补录。
镜影童......我喉咙发紧。
林昭是上个月在医院自杀的小女孩,总说镜子里有另一个自己。
原来从她开始说胡话那天起,就已经被算进容器候选了。
它在呼吸。白芷不知何时站到我身边。
她的掌心泛着淡金色的光,是上次心控仪式留下的烙印。
那光刚触到镜面,水银突然翻涌,像被戳破的膀胱。
血顺着镜框往下淌,滴在我脚边,发出的腐蚀声。
逆契符。她咬破食指,在镜心画了道扭曲的符。
血珠刚沾到镜面,整面镜子地裂开。
血雾腾起的刹那,我看见母亲的脸——和记忆里最后一次见她时一模一样,围裙上沾着妹妹的草莓果酱,头发被厨房的热气蒸得微卷。
容器已激活。她的嘴唇在动,声音却像老收音机,双生共鸣率87.3%......启动倒计时:七十二时辰。
我的膝盖砸在地上。
三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涌进脑子里:母亲把我推进衣柜时,手背上沾着父亲的血;妹妹攥着我的衣角,哭哑的嗓子喊哥哥抱;黑帮头目踹开门时,母亲扑过来的动作慢得像电影慢放......
不是我......我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甲抠进头皮,妈,不是我害了你们......
陈丰!阿影拽住我后领把我提起来。
她的剑穗扫过我脸,铜铃发出清脆的响,看镜子后面!
血雾散了。
镜子后面是道石门,青石板上刻着葬心台·分枢,八个字深嵌进石里,像被血泡过三百年。
我刚要伸手推,心壁影突然从白芷身后窜出来,半透明的手掌按在石门上。
它的盾纹发出微光:门后是饲心井。虚影的声音带着回音,他们用死者的执念养阵,你一进去,会被自己的记忆撕成碎片。
但我们没得选。阿影把古籍残页塞进我手里,纸页边缘还沾着野人山的露水,玄冥宗的内祭司已经动身了。
他们知道我们找到阵眼,会在倒计时结束前......
叮——
金属摩擦声从街角传来。
我抬头,月光正漫过老槐树的枝桠,照出道模糊的黑影。
那人站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手里的锁链垂在地上,随着夜风轻轻晃动,发出细不可闻的声。
阿影的手按上剑柄。
惊云的喉咙里滚出低鸣,雷光在它爪尖噼啪作响。
老皮从衣兜里探出头,灰毛又炸成了球。
白芷攥住我的手腕,她的手凉得像冰,却比任何时候都紧。
石门上的葬心台·分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我低头看了眼母亲虚影消失的位置,那里还残留着淡粉色的血渍——和妹妹小时候用的蜡笔颜色一模一样。
街角的黑影动了动。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按在石门上。
(远处,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更近了。
月光漫过那人的黑袍长袖,露出手腕上缠着的、染血的铜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