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团化不开的墨,我贴着墙根往药房方向挪,后颈的汗毛被穿堂风撩得直竖。
消毒水味裹着走廊尽头的霉味往鼻腔里钻,电子钟的荧光在墙上投出幽蓝的23:59——这是病区最安静的时刻,值班护士半小时前刚查过房,老赵的鼾声正像破风箱似的从307病房漏出来。
咔嗒。我停住脚。
身后传来瓷砖缝里老鼠啃食的细碎响动,老皮的尾巴尖在我耳后扫了扫,是的信号。
我低头扯了扯缠在脚腕上的窗帘布——白天趁护工不注意从203病房扯的,边角还沾着病人吐的粥渍,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消音器。
今晚是唯一机会。我对着肩头的灰影轻声说,老皮的胡须在月光下颤了颤,用鼠语回:阿慧的白大褂口袋鼓了三天,昨晚她往院长办公室送了个铁皮盒。它爪子轻轻扒拉我耳垂,她手表戴反了,左撇子突然用右手写字——装的。
通风管道的铁栅栏在头顶投下蛛网似的影子。
我踮脚够住管道边缘,锈渣刺进指腹的疼让我想起妹妹被砍断的指甲,当时她就是这样抓着我衣角,血珠顺着我的手腕往下淌......
老皮突然用尾巴抽我后颈。
我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药房门口的黑影晃了晃,是老金。
那个总把袜子套在头上说防脑电波的疯猴,此刻正佝偻着背,指甲抠着门缝,嘴里嘟囔:粉片片......粉片片甜,猴儿在月亮上翻跟头......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老金上个月偷吃过药房的药,被护工捆在约束椅上打镇静剂,当时他喊红眼睛的猴子给我递香蕉,大夫说他是药物性谵妄。
可现在他盯着门缝的眼神太亮,不像犯病,倒像......猎人盯着猎物。
我弯腰摸起墙角的碎药瓶,指节抵着墙慢慢挪过去。
老金的后颈突然绷直,我猛地扑上去——右手扣住他后颈的死穴,左手捂住他的嘴。
他喉咙里发出闷吼,脚乱蹬着踢翻了墙角的垃圾桶,塑料瓶滚地的声响在空荡的走廊里炸响。
别喊。我贴着他耳朵压声,你想不想再看见那只猴子?
老金的挣扎顿了顿。
我感觉到他后颈的汗湿了我的掌心,那股子酸臭混着他嘴里的烂苹果味直往鼻子里钻。
他眼球转过来盯着我,瞳孔缩成针尖,突然用舌头舔我的手背——黏糊糊的,像条濒死的鱼。
你尝到的不是药。我加重手上的力道,是有人给你喂了能看见东西的粉,对不对?
老金的喉咙动了动。
我闭了闭眼,新觉醒的能力顺着掌心的接触漫出去——太阳穴突突跳,眼前炸开一片雪花点。
模糊的画面里,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蹲在约束椅前,手里捏着个玻璃小瓶,瓶口飘出白色粉末:这是通灵散,吃了就能看见另一个世界的朋友。老金的手被捆着,却拼命往前够,涎水滴在病号服上:猴儿......猴儿要......
够了!我猛地松开手。
老金瘫在地上喘气,眼神又散了,抓着我的裤脚嘟囔:猴儿说......猴儿说他们在炼药......
药房里突然传来脚步声。
我拽着老金躲进清洁间的门后,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惊得老金打了个哆嗦。
透过门缝,我看见阿慧的白大褂下摆晃过——她今天没戴护士帽,长发用皮筋随便扎着,平时总挂在脸上的温顺笑没了,嘴角往下撇着,像谁欠了她钱。
金属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阿慧弯腰打开药房最里层的木柜,我这才发现木柜背后有道暗门,门板上的划痕被漆盖住了,仔细看能看出是道符咒——和野人山松树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08号样本快醒了。门外突然响起男声。
我屏住呼吸——是眼镜男,白天在院长办公室见过的,总捧着个笔记本记数据,此刻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砂纸,林先生说,得让他自己走上那条路。
阿慧从暗门里摸出个油纸包,递过去时我瞥见她手腕上的红绳——和林怀远办公室佛像前的香灰绳一模一样。上次加了三倍量,他在约束椅上喊了半宿老鼠说话。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再推一把......
够了。眼镜男打断她,他父母的案子快翻了,警队的老周在查当年的监控。他捏着油纸包的手指节发白,林先生要的是让所有人觉得,他疯了,他自己杀了全家。
我感觉有团火从胃里烧起来。
父母被砍倒时喷在我脸上的血突然变得滚烫,妹妹最后那句哥,疼在耳边炸响。
指甲掐进掌心的疼让我清醒些,老皮不知什么时候爬到我肩头,用牙齿轻轻咬我耳垂——是的信号。
阿慧和眼镜男的脚步声往走廊尽头去了。
我松开老金,他已经蜷在墙角睡着,嘴角挂着涎水,还在嘟囔猴儿,香蕉。
通风管道的风灌进来,吹得药房的门帘晃了晃,我看见暗门里漏出一线光,照在地上的油纸包碎屑上——白色粉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野人山松树上的金粉。
老皮用尾巴尖戳我手背,鼠语里带着急:他们说的08号,是你床号。
我摸了摸腕上的鼠咬痕——那是老皮第一次和我说话时留下的,现在正发烫。
药房的电子钟跳到00:00,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缕月光,照在我掌心的金属盒上——安宁的标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条吐信的蛇。
暗门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搬动铁架。
我贴着墙往阴影里缩了缩,老皮的胡须在我颈侧颤动。
风卷着消毒水味扑过来,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原来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命,是让所有人相信,我疯了,我才是那个举起刀的人。
而我,才刚刚要撕开这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