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疏散通道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瞬间将美术馆那故作高雅宁静的氛围隔绝在外，只剩下冰冷的水泥墙壁、裸露的管道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灰尘味。应急灯投下惨白的光，将三人的影子在狭窄的空间里拉长、扭曲。
周胖子——或者说，恢复了本名的周涛——没有丝毫停顿，他架着几乎失去意识、口中仍在无意识呓语的林晓，脚步又快又稳地沿着向下的楼梯疾行。他的动作没有丝毫保安的笨拙，只有属于老兵的精干与利落。
李长乐紧随其后，心中的震惊与疑问如同沸腾的开水，但他强行压下，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他的精神感知牢牢锁定着前方的林晓和周涛，同时警惕着身后和周围任何可能的异常。
“下面有个废弃的设备间，隔音不错。”周涛头也不回，声音低沉而急促，不再是之前伪装出的粗哑，而是李长乐熟悉的、带着一丝沙哑的本音。
李长乐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加快脚步。两人配合默契，仿佛又回到了在阿尔卑斯山并肩作战的时候，尽管心中都充满了对彼此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巨大问号。
下了一层楼，周涛熟练地推开一扇标有“设备重地，闲人免进”的锈蚀铁门。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堆放着一些老旧的画架、破损的石膏像和积满灰尘的清洁工具，空气中混杂着霉味和油彩的气息。
周涛将软泥般的林晓靠墙放下，迅速检查了一下他的脉搏和瞳孔。
“精神透支，加上某种……外部意识的强烈干扰。”周涛皱着眉，语气凝重，“他刚才那一下爆发很不寻常。”
李长乐走到近前，目光扫过林晓苍白而痛苦的脸，又看向周涛：“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这身打扮？”
周涛直起身，摘下那顶可笑的保安帽，露出一头短硬的板寸，他抹了把脸，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一丝无奈的笑意：“这话该我问你吧，乐子？格陵兰一别，我以为你……妈的，结果你摇身一变，跑这儿来扮文艺青年了？”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李长乐身上那套质地精良的休闲装，以及手腕上那个看似普通、但他一眼就能看出不凡的腕表。
李长乐没有回答他的调侃，直接切入核心：“我在执行任务。这个林晓，与‘都市梦境’源点的异常共振有关。那幅画……”
“那幅画是个引子，或者说，是个‘坐标’。”周涛打断他，脸色严肃起来，“我盯这幅画，还有这个林晓，已经快一个星期了。”
李长乐瞳孔微缩：“你也在调查？”
“不然呢？你以为我退伍了就跑来美术馆体验生活？”周涛嗤笑一声，从保安制服的内兜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金属酒壶，拧开灌了一口，辛辣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格陵兰之后，我联系不上你，卡米拉也还在昏迷。‘破壁人’算是名存实亡了。但这事儿没完，‘基金会’和‘破碎之眼’的残余还在活动，而且手段更加隐蔽。”
他指了指昏迷的林晓：“这小子，是个钥匙。无意中，或者说被刻意引导着，成了连接那幅画和城市下面那个大家伙的桥梁。”
“被谁引导？”李长乐追问。
“还不确定。但肯定和‘破碎之眼’脱不了干系。”周涛的眼神冷了下来，“那幅《众生之眸，凝视虚空》，不是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它的创作年代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早期，最早出现在欧洲一个极秘的 occult 圈子里，后来几经辗转，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最近才出现在这个展览上。它的风格，尤其是那种试图用痛苦意识‘构筑’某种通道的意图，和‘破碎之眼’的某些古老文献记载如出一辙。”
李长乐想起自己意识碎片中闪过的、罗曼诺夫实验室里的画面，沉声道：“罗曼诺夫也接触过类似的画。”
周涛并不意外：“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怀疑，罗曼诺夫在‘赫尔海姆’的部分研究成果，或者她背后的‘破碎之眼’，早就通过某种渠道渗透了出来。这幅画，可能就是他们抛出来的一个‘鱼饵’，用来筛选和吸引像林晓这样，天生精神敏感、又内心存在巨大空洞的‘载体’。”
“载体？用来做什么？”
“不清楚具体目的。但肯定不是好事。”周涛蹲下身，仔细查看林晓的状态，“这小子之前是个美术学院的优等生，半年前他女朋友在一次意外中去世后，他就变得不对劲了。开始沉迷于各种神秘学，尤其是关于‘沟通亡者’、‘窥见彼岸’的传说。那幅画……似乎能回应他这种执念，让他‘看到’一些他渴望见到的东西，但也同时在不断抽取他的精神力量，扭曲他的感知。”
李长乐明白了。林晓的“织梦”，并非主动的创造，更像是一种被动的、被引导的“共梦”。他以自身的悲伤和执念为燃料，被那幅画和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利用，去扰动“都市梦境”源点。
“必须切断他和画、以及和源点的联系。”李长乐说道，“否则他迟早会精神崩溃，甚至可能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我知道。”周涛站起身，眉头紧锁，“但没那么简单。这种连接已经比较深了，强行切断可能会对他的意识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而且，打草惊蛇的话，我们可能就抓不到他背后的人了。”
就在这时，靠在墙边的林晓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中再次泛起那种不正常的、与画中暗红色调相似的光芒！
“不……不要带走她……让我……再见她一次……”他嘶哑地低语着，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一股更加混乱和危险的精神波动开始不受控制地外溢！
“糟了！他又要失控！”周涛脸色一变。
李长乐立刻上前，双手虚按在林晓的太阳穴两侧，尝试用温和的精神力进行安抚和压制。但这一次，林晓意识深处的执念如同井喷般爆发，抵抗异常激烈！
“没用的！他的执念太深了！普通方法压不住！”周涛急道，“必须找到他执念的核心！或者……用更强硬的手段暂时屏蔽他的感知！”
更强硬的手段？李长乐看着林晓那痛苦扭曲的脸，有些不忍。但他知道周涛说的是事实。
突然，他想起“守夜人”传授的知识中，有一种用于紧急情况、暂时“冻结”目标意识活跃度的方法，类似于医学上的低温休眠，但对施术者的控制力要求极高。
“帮我按住他！”李长乐对周涛喊道。
周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用专业的擒拿技巧牢牢控制住林晓挣扎的身体。
李长乐闭上眼睛，全部精神集中，意识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探入林晓那沸腾混乱的精神世界。他避开那些狂暴的执念和悲伤的漩涡，寻找着意识活动最基础、最核心的“节律点”。
找到了！
他凝聚起一股冰冷、纯粹、不带有任何情感色彩的意念能量，如同精准的注射，瞬间作用于那个“节律点”！
林晓身体的痉挛猛地停止，外溢的精神波动如同被掐断的电源，骤然消失。他眼中的红光褪去，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脑袋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但这次的昏迷平稳了许多，不再有失控的风险。
李长乐松了口气，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种精细操作对精神力的消耗极大。
“干得漂亮！”周涛赞了一句，松开了林晓，看向李长乐的眼神更加复杂，“你小子……看来这段时间经历了不少啊。这手精神驾驭的活儿，可不是普通人能会的。”
李长乐没有解释，只是说道：“他暂时安全了，但这种冻结效果维持不了太久。我们必须尽快弄清楚他背后的联系，以及那幅画的真正目的。”
周涛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这间废弃的设备间：“这里不能久留。美术馆的监控虽然被我动了手脚，但时间长了还是会引起怀疑。我们得把他转移走。”
“去哪里？”
“我在附近有个安全屋。”周涛说道，“先把这小子弄过去，再慢慢审。顺便……”他看向李长乐，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咱们哥俩，也该好好聊聊了。你到底是怎么从格陵兰那场爆炸里活下来的？还有，你现在……到底在为谁工作？”
李长乐看着周涛那探究的眼神，知道有些事情无法再隐瞒。他点了点头：
“好。我们先离开这里。”
两人迅速行动起来，周涛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大的帆布工具袋，和李长乐一起将昏迷的林晓小心地装入其中，伪装成运送杂物的样子。
背着沉重的“包裹”，两人沿着紧急通道， silent 而迅速地离开了这座表面宁静、内里却暗流涌动的艺术殿堂。
都市的夜幕已然降临，霓虹灯将街道渲染得光怪陆离。没有人知道，两个曾经的战友，如今身份莫测的男人，正带着一个被古老邪恶盯上的灵魂，悄然消失在这片由无数梦境与欲望编织的钢铁丛林深处。
而他们的重逢，与怀中这个昏迷的“织梦者”，又将把这潭水，搅动得如何浑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