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嘶吼在狭窄的山谷间回荡，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老旧欧宝的底盘不断刮蹭着积雪覆盖的崎岖路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李长乐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右眼死死锁定前方在车灯下不断延伸又急速后退的黑暗道路，左臂的伤口随着每一次颠簸都传来钻心的刺痛，提醒着他这具身体早已濒临极限。
后视镜里，那两盏属于黑色SUV的、如同恶狼瞳孔般冰冷的光芒，始终如影随形，不即不离，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耐心。他们并不急于扑上来撕咬，只是保持着压迫性的距离，驱赶着他，消耗着他，等待着他自己崩溃，或者驶入某个预设好的屠宰场。
冷汗浸湿了李长乐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座椅。他知道，自己就像一只被驱赶进陷阱的猎物。三松镇，那个废弃的圣母小教堂，是卡米拉最后传来的信息，但也极有可能是“牧羊人”张开的口袋。
去，可能是自投罗网。
不去，则彻底失去与卡米拉、与“寂静图书馆”、与所有线索的最后联系。
没有选择。
他猛打方向盘，车子冲下主干道，拐进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积雪掩埋的支路。路牌上，模糊地标示着“drei tannen - 3km”。三松镇，就在前方。
后方的SUV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车灯的光芒将小路两旁枯树的影子拉长、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几分钟后，一片稀疏的、被雪山环抱的小镇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镇子死寂，几乎没有灯火，仿佛早已被遗弃。李长乐降低车速，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黑黢黢的木屋窗户，搜寻着任何异常的动静。
按照卡米拉模糊的描述，他驶向镇子最南端。果然，在一片荒芜的坡地边缘，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尖顶小教堂的黑色剪影。教堂不大，墙壁斑驳，彩绘玻璃大多破损，十字架歪斜，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破败和阴森。
他将车停在距离教堂还有百米远的一丛枯树林后，熄了火。不能再靠近了，那无异于告诉对方自己的确切位置。
他拔出钥匙，握紧手枪，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推开车门，悄无声息地融入阴影之中，向着教堂匍匐前进。
身后的公路上，那两辆SUV也停了下来，但没有熄火，车灯依旧亮着，如同两只窥伺的眼睛。他们在等待，等待他进入教堂，或者……等待别的什么。
李长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利用积雪和地形的起伏，缓慢而谨慎地接近教堂侧面一扇破损的窗户。窗户很高，他踮起脚，勉强能看到里面——一片狼藉，长椅倒塌，圣像倾颓，厚厚的灰尘在月光投下的光柱中飞舞。
没有埋伏的迹象？还是埋伏得极深？
他绕到教堂后方，找到了卡米拉所说的那个低矮的、几乎被藤蔓覆盖的侧门。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夜里传出老远。
他屏住呼吸，侧身闪了进去，立刻贴墙隐蔽，手枪指向黑暗的深处。
教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残破和空旷。寒冷，潮湿，弥漫着木头腐朽和某种……淡淡的、铁锈般的腥气？
他的目光迅速适应了黑暗，扫过空旷的厅堂，最终定格在最前方，那个位于圣坛下方的、小小的忏悔室。
就是那里！
他压低身体，沿着墙壁的阴影，快速而无声地移动到忏悔室旁。木质的小门虚掩着。他深吸一口气，用枪口轻轻推开。
里面空间狭小，空无一人。只有两个相对的、隔开的小间，以及上面网格状的小窗。
卡米拉说的地窖入口在哪里？忏悔室后面？
他退出忏悔室，绕到其后方的墙壁。这里堆放着一些破烂的帷幔和废弃的宗教物品。他小心翼翼地移开这些杂物，手指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摸索。
突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块与周围石壁质感略有不同、边缘似乎有缝隙的方形区域！他用力一推！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那块石壁竟然向内凹陷，然后无声地滑向一侧，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泥土和陈旧气息的风从洞口中涌出。
就是这里！
李长乐心中一喜，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担忧笼罩。卡米拉在哪里？她是否已经在这里面？还是……
他不再犹豫，必须进去看看。这是唯一的线索。
他蹲下身，正准备钻入地窖——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猛然从教堂外面传来！紧接着是汽车引擎暴躁的轰鸣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追兵行动了！他们不再等待！
李长乐心脏猛地一缩！他立刻放弃进入地窖，转身扑到一扇破损的窗户旁，小心地向外望去。
只见那两辆黑色SUV已经冲到了教堂前方的空地上，车门打开，七八名全副武装、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牧羊人”士兵敏捷地跳下车，以战术队形散开，手中的武器瞬间指向了教堂各个出入口！
他们果然一直在等他自己现身，或者确认他的位置！
完了！被彻底包围了！
李长乐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握紧了手中那支可怜的手枪，只剩下最后一个弹匣。面对外面那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职业士兵，他没有任何胜算。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废弃教堂，像一只老鼠一样被清理掉？
不甘心！他还没有揭开“源点”的秘密，还没有为“隼”和卡米拉（如果她已遭遇不测）讨回公道，还没有看到罗曼诺夫和她背后势力的覆灭！
就在他心中被绝望和愤怒充斥，准备做最后困兽之斗时——
“咻——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熟悉无比的、安装了消音器的狙击步枪射击声，突兀地从教堂外某个制高点传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名刚刚举起武器、准备冲向教堂大门的“牧羊人”士兵，头部猛地向后一仰，一声不吭地栽倒在地，额头上多了一个精准的血洞！
是狙击手！而且……是“隼”那种独特的、冷静而致命的射击风格！
他还活着？！他在这里？！
李长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突如其来的精准狙杀，让教堂外的“牧羊人”小队瞬间陷入了混乱！他们立刻寻找掩体，紧张地搜索着狙击手的位置，火力暂时无法集中到教堂这边。
“砰！噗！”
又是一声枪响，另一名试图从车后探头观察的士兵应声倒地！
“隼”在用他擅长的方式，为他解围！
机会！
李长乐不再犹豫，他猛地从藏身处跃出，不再试图进入地窖，而是向着教堂另一侧一扇更大的、原本可能是主要出入口的破败木门冲去！他要利用“隼”制造的混乱，强行突围！
“他在里面！火力压制！”外面传来“牧羊人”小队指挥官气急败坏的吼声。
子弹如同雨点般射向教堂，木屑纷飞，墙壁上瞬间布满弹孔！
李长乐一个翻滚，躲到一根粗大的石柱后面，子弹追着他的脚步，打得石柱碎屑飞溅！
他靠着石柱，剧烈地喘息着，看了一眼手中的枪。突围？谈何容易！外面还有至少五六名士兵，而且狙击手的支援能持续多久？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圣坛后方，那片阴影最浓重的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士兵，那影子……很小？
他凝神望去——
借着月光和流弹偶尔划破黑暗的光芒，他看清了！
那是一个蜷缩在圣坛后面的人影！穿着沾满污渍的白色研究服，头发散乱，身体因为恐惧而在瑟瑟发抖！
是……伊莲娜·罗曼诺夫？！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圣戈特哈德的“意识熔炉”里，随着爆炸一起灰飞烟灭了吗？！
李长乐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死亡的威胁。
罗曼诺夫似乎也察觉到了李长乐的目光，她猛地抬起头，那张曾经充满科学狂人般冷静与高傲的脸，此刻却写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崩溃。她的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仿佛看到了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她的目光与李长乐对上，没有仇恨，没有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动物般的绝望。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李长乐看到她用颤抖的手指，极其艰难地，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划拉着什么……
是一个残缺的符号……像是某个古老的、带有尖角的几何图形……又像是一个……被撕裂的眼睛？
这是什么意思？！她在试图传递什么信息？！
就在李长乐试图看清那个符号的瞬间——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猛地从教堂屋顶传来！炽热的火焰和气浪瞬间吞噬了上方！整个教堂剧烈地摇晃起来，砖石和木梁如同雨点般落下！
不是枪声，是爆炸物！“牧羊人”动用了重火力！他们不想活捉了？还是……想将他和罗曼诺夫一起灭口？！
一块燃烧的椽子砸落在李长乐身旁，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他被迫从石柱后冲出，躲避着从天而降的死亡之火！
视线被浓烟和火光模糊，耳边是爆炸的轰鸣和建筑坍塌的巨响。
他看到了罗曼诺夫，在圣坛后面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随即被掉落的巨石和烈焰吞没！
那个神秘的符号，连同她本人，一起化为了灰烬！
李长乐心中一片冰冷。又一个关键人物，以这种突兀而惨烈的方式，消失在他眼前！
他没有时间哀悼或思考，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向着记忆中那扇破败的主门方向，在火海和坠物中拼命冲去！
“咻——噗！”
教堂外，那代表着“隼”的狙击枪声，再次响起，似乎更加急促，像是在为他指引方向，又像是在进行着最后的、绝望的掩护。
李长乐冲破弥漫的烟雾，终于看到了那扇半塌的木门！门外，是冰冷的雪地和……无数指向他的枪口！
“牧羊人”士兵们已经围了上来，火力网瞬间覆盖！
李长乐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举起手枪，准备射出最后几发子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阵极其刺耳、覆盖了所有频率的、全频段阻塞式电子干扰噪音，如同无形的海啸，猛地席卷了整个区域！
所有的通讯器、包括“牧羊人”士兵们头盔里的耳机，瞬间爆发出令人头痛欲裂的静电噪音！他们的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和混乱！
与此同时，一辆改装过的、如同黑色钢铁巨兽般的奔驰G级越野车，引擎发出狂暴的咆哮，如同失控的蛮牛，从不远处的树林中猛地冲了出来，以决绝的姿态，狠狠撞向了围堵在教堂门口的“牧羊人”士兵和车辆！
“轰隆——！”
剧烈的撞击声，人体被撞飞的闷响，金属扭曲的尖啸……瞬间将教堂门口的杀戮场变成了混乱的地狱！
G级车的驾驶座车窗降下，一只握着突击步枪的手伸了出来，对着混乱中的“牧羊人”士兵泼洒出致命的弹雨！
李长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狂暴无比的援手！
是谁？！
车窗后，他看到了驾驶者的侧脸——那是一张他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面孔！
棱角分明，带着风霜之色，眼神锐利如鹰，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怒火！
是周胖子？！那个他以为早已在信号中断时遭遇不测的死党！他竟然出现在了这里？！还以这种悍匪般的方式？！
“乐子！上车！！！”
周胖子的吼声透过干扰噪音和爆炸声，清晰地传入了李长乐的耳中！
没有时间思考这不可思议的重逢！李长乐用尽最后力气，从教堂门口的废墟和混乱中冲出，踉跄着扑向那辆如同救世主般出现的G级车！
一名“牧羊人”士兵试图举枪瞄准，被周胖子精准的点射击倒！
李长乐拉开车门，翻滚着跌进副驾驶座。车内弥漫着硝烟、机油和一股……熟悉的、属于周胖子的汗味。
“坐稳了！”周胖子看都没看他，猛打方向盘，轮胎在雪地上空转，摩擦出刺鼻的橡胶味，随即如同脱缰的野马，撞开前方燃烧的车辆残骸，向着与小镇相反的方向，绝尘而去！
车后，是熊熊燃烧的教堂，是混乱的“牧羊人”士兵，以及……那不知隐藏在何处的、依旧在持续提供着微弱狙击掩护的“隼”。
李长乐瘫在座椅上，剧烈地咳嗽着，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火光映红的雪景，大脑一片混乱。
罗曼诺夫诡异的出现与死亡，地上那个未完成的符号，周胖子天神下凡般的救援，还有那不知生死的“隼”和卡米拉……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生死，都在这个血色的教堂之夜，交织、碰撞、破碎。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那个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正咬牙切齿驾驶着车辆、眼神凶狠如狼的胖子，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为一个沙哑的问题：
“胖子……你他妈……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