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暗流涌动的洞穴
洞穴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夜色中沉重地呼吸。火把的光晕是它唯一睁开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安地摇曳着，将岩壁上投映的人影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表面的死寂之下，是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汹涌的暗流。
那十名死士的离去，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不同人的心中激起了迥异的涟漪。少数知晓内情或有所猜测的核心老卒，蜷缩在各自的角落，耳朵竖得像兔子，既期盼着洞外能传来预想中的混乱声响，那将意味着生机可能降临；又担忧着那十位兄弟的命运，以及这孤注一掷的行动最终会带来什么。他们的心跳与火把噼啪声混杂，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而更多的人，则依旧被沉重的绝望包裹，如同陷入无底泥沼。他们麻木地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的穹顶，对洞穴内正在悄然凝聚的风暴浑然不觉。伤兵的呻吟似乎也微弱了许多，并非好转，而是连痛苦的力气都在渐渐流失。生存的本能让他们蜷缩，像冬眠的动物，试图以此保存最后一点热量和生机。
然而，在洞穴东侧，那个由钱振鹏及其心腹占据的、相对独立且地势稍高的角落，气氛却截然不同，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钱振鹏背靠着一块冰凉而凸起的岩石，双眼紧闭，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乍一看像是在抓紧时间休憩。但若有人能贴近细看，便会发现他眼皮下的眼球正在高速转动，显示出大脑正处于极度活跃和紧张的状态。他那看似放松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不对劲！
今晚的气氛，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邪性！
圣公方腊，白日里巡视时那锐利如刀的眼神，以及此刻虽闭目却依旧散发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名为“掌控”的气息，都与前几日重伤萎靡、几乎放任自流的模样判若两人！这绝不仅仅是“伤情好转”能解释的！
还有庞万春！这个方腊最忠实的恶犬，今晚的行踪太过隐秘！他和他那几个核心老兄弟，看似在例行巡查，但眼神交汇间的凌厉，步履移动间的刻意，都像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刚才，就在半柱香之前，他安排在靠近洞口位置、负责望风的一个机灵心腹，借着给伤兵递水的由头，悄悄蹭到他身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急促地禀报：“头儿，不对劲……庞万春的人……在往咱们这边挪……”
往这边挪？！
钱振鹏当时就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难道……暴露了？！”这个念头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骤然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窜出，狠狠地噬咬着他的心脏，注入致命的恐慌毒液。他自认行事谨慎，与官军的联系更是通过极其隐秘的单线，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是王癞子白天分发饮水时的异常被人看出了端倪？还是自己深夜在洞口徘徊引起了怀疑？亦或是……官军那边走漏了风声？
他原本的计划堪称完美：耐心等待官军明日拂晓发动总攻，届时洞内必然大乱，人心惶惶，他再趁机发难，率领心腹直扑方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擒杀或击毙！这颗价值连城的头颅，将是他投向童贯枢相和宋江先锋的最厚重投名状，足以保证他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现在……计划似乎尚未开始，就可能已经败露！
危险的气息如同浓雾般包裹着他，让他几乎窒息。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被动等待，可能就是坐以待毙！
他的右手，仿佛不受控制般，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向着身下那堆看似杂乱的干草深处摸去。指尖终于触碰到那熟悉的、冰冷而坚硬的物体——藏匿其中的腰刀刀柄。那冰凉的触感传来，让他狂跳的心脏稍微安定了一瞬，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焦躁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狠厉。
他不能束手就擒！他必须抢占先机！
钱振鹏的眼皮微微睁开一条细缝，阴鸷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身旁几个或坐或卧的心腹。不需要言语，仅仅是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多年形成的默契就让那几人瞬间绷紧了身体。他们看似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呼吸的频率变了，肌肉悄然贲张，各自的手也都以不易察觉的方式，摸向了藏在身边最顺手位置的兵刃——那失踪的五把腰刀，赫然就在其中！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弥漫着一种弓弦即将拉断的、令人窒息的紧张。
这股不同寻常的“气”，如同水面的波纹，开始向四周扩散。一些睡得并不沉，或者本就神经紧绷的普通士卒，似乎也隐约感觉到了来自东侧角落的那种压抑的、一触即发的危险信号。他们不安地在草铺上翻动着身体，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迷茫而警惕的目光偶尔扫过那个方向，又飞快地移开，本能地想要远离危险的源头。这使得原本就压抑到极点的洞穴气氛，更加令人窒息。
而与此同时，在光影交织的昏暗地带，庞万春和他精心挑选的七名老兵，已经如同真正融入黑暗的猎杀者，分散开来。他们借助着岩壁的凹凸、人群的遮挡、以及光线的明暗变化，从三四个不同的方向，如同数道缓慢合拢的阴影之墙，悄无声息地向钱振鹏的角落逼近。他们的脚步轻得像猫，呼吸压抑到最低，唯有那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寒光的眼睛，暴露了他们内心沸腾的杀意和坚决执行命令的意志。
一方，是疑神疑鬼、做贼心虚，已被危险的预感逼得快要狗急跳墙，杀心渐起；
另一方，是目标明确、杀心已炽，正布下天罗地网，准备执行冰冷的死刑判决。
洞穴中央，方腊依旧如同入定的老僧，静坐在石壁旁，连姿势都似乎未曾改变。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然而，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原本靠在石壁上的脊背，此刻已微微前倾，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那总是因伤痛而微蹙的眉头，此刻锁得更紧，嘴角紧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虽然没有看向那片风暴凝聚的角落，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感知着那里的一切细微变化。
他就像一位经验最丰富的渔夫，已经精准地撒下了渔网，感知着水中猎物的每一次惊慌的窜动，耐心而冷静地等待着最佳时机，准备……收网！
这暗流汹涌的洞穴，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装满了火药的火药桶。压抑的寂静是它的外壳，猜疑、恐惧、背叛和杀意是填充其中的烈性火药。
只需要一粒火星——
哪怕是最微小的一粒——
就足以引发一场将一切炸得粉身碎骨的惊天爆炸。
而那粒决定命运的火星，正在黑暗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即将……不可避免地……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