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化不开,像墨汁泼满了天空,连星星月亮都吝啬得不肯露脸。只有岩石外“黑水河”永不停歇的咆哮,证明着这个世界还在运转。
岩石凹陷处,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陈萱背靠着冰冷的岩石,林海的头枕在她腿上,他滚烫的额头贴着她冰凉的小腹,形成一种诡异的温差。他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发着抖,不是因为冷,而是体内那场看不见的战争仍在持续。偶尔会从喉咙里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像是挣扎,又像是哀求。
老人坐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蜷缩着,像一块被岁月和苦难风干了的石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压抑的、带着痰音的沉重呼吸,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力,每一次呼气都带着命不久矣的疲惫。他需要休息,比任何人都需要,但陈萱知道,他和自己一样,不敢真正睡去。
寂静和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也放大了心底的不安。陈萱一只手无意识地轻拍着林海的后背,像哄一个生病的孩子,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匕首,耳朵竖得像雷达,捕捉着岩石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水流声是恒定的背景音,但在这之下呢?有没有菌膜在黑暗中悄然蔓延的细微窸窣?有没有被腐化的野兽在河岸边徘徊的脚步声?或者……其他更无法理解的存在?
她不敢想下去。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老人所在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沉重呼吸声的存在,莫名地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心安。至少,此刻不是她一个人在面对这无边的黑暗和危险。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腿被林海枕得发麻,又冷又僵,但她不敢大幅度动作,怕惊醒他,也怕惊动可能存在的危险。左肩的伤口在寒冷和潮湿中隐隐作痛,像是有细针在不停地扎。
忽然,林海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较之前清晰的呜咽,那只完好的右手猛地抬起,在空中胡乱抓挠了一下。
“冷……好冷……”他含糊地念叨着,声音带着高烧带来的颤栗。
陈萱立刻收紧手臂,将他更紧地搂住,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一部分寒意,尽管她自己也是浑身冰凉。她低下头,脸颊无意中蹭到他滚烫的额头,那温度灼得她心惊。
“坚持住……天快亮了……”她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另一边的老人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沉重的呼吸声停顿了一下,随即,黑暗中传来一阵细微的摸索声。接着,一件带着老人体温和浓重体味、但相对干燥的破烂外衣,被轻轻地、有些笨拙地盖在了林海和她自己的身上。
衣服很破,几乎不挡风,但那一点点残存的、属于活人的暖意,却像寒夜里骤然亮起的一簇微小篝火,瞬间熨烫了陈萱几乎冻僵的心。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盖在身上的破衣又往林海那边掖了掖。
老人也没有任何表示,重新恢复了那沉重的呼吸节奏,仿佛刚才的动作从未发生。
黑暗中,三人以这种奇特的方式依偎着,对抗着漫长的寒夜。
陈萱的眼皮越来越重,疲惫像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她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用疼痛驱散睡意。不能睡,绝对不能睡。
她开始在心里默数,数自己的心跳,数林海紊乱的呼吸,数老人那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直到数字变得混乱,意识也开始模糊。
就在她几乎要被疲惫彻底吞噬时,怀里的林海突然又动了一下,这次,他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音节:
“……爸……”
声音很轻,很快就被河水声淹没。
但陈萱听到了,她身体猛地一僵。
几乎同时,岩石另一边,老人那沉重的呼吸声也骤然停止!整个凹陷处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沉默,连河水的咆哮声似乎都远去了。
黑暗中,陈萱能感觉到一道目光,穿越了浓稠的黑暗,落在了林海身上。那目光里蕴含的情绪太过复杂,沉重得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老人那嘶哑的、几乎无法分辨的抽气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破碎,更加……痛苦。
他没有回应。
只是那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呼吸声,再次在黑暗中响起,一声,又一声。
陈萱搂紧怀里的林海,将脸轻轻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闭上了眼睛。
心底的某个角落,似乎对老人那无法言说的沉默,多了几分沉重的理解。
夜,还很长。
而黎明,依旧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