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张贵回来的时候嘴角是带着笑意的,因为他去媒人家闹了一场,媒人还真给他退了一半的媒钱,五块钱。
他一回来就把钱给了他大嫂,说是当利息,以后有钱了会还完所有所欠的钱的。
张贵大嫂收了钱,温声说道,“你以后也别那么冲动了,冲动败钱。”
他瞪了下不不,“要不是她爸妈太气人,我也不会动手。”
“忍忍就过去了,打了人,一时爽了,后头就不爽了,尤其是老年人,动一下就要伤到。”
他好像听进去了,“好,我知道了。”
这天就这么过去了。
三个月后,不不肚子挺起来了,不能再被挤了,就搬回了原家住,这时天气也暖些了,就在地上铺了枯草席子,拿了床被子就在那睡下了。
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宽敞,能翻身能伸腿,就是容易被蚊虫咬,咬的身上这里痒那里痒,挠的浑身是小伤口。
她的肚子大了,人却更瘦了,手腿胳膊瘦的跟竹竿似的,有时她在水里看着,就会心叹道自己不仅脸像爸爸了,连身材都像了。
可她现在是很讨厌长相身材像爸爸的,在水里打了个浪。
她不像小时候还会觉得欣喜,因这被爸爸能比对姐姐阳阳脾气态度要好些,学了认几个字,然后一点用也没有。
她想到了大江,那个不像妈妈不像爸爸的小弟,长相好看有脾气被家里宠爱的小弟,觉得自己要是他就好了,那应该会过得很好,至少比自己现在要好上很多。
大江不是爸爸的亲生孩子,这是家里人都知道的事,也是能一眼看出来的事。
可她羡慕,羡慕到他那儿的时候,妈妈居然去找了别人生孩子,又怪着妈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样做呢?为什么要生下爸爸的孩子?
这个想法出来后,她苦笑着摸着肚子,自问道,“你为什么要生张贵的孩子?你难道不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吗?你知道,但你为什么还要生呢?”
可能,她和她妈妈是一样的人吧,可能将来她也会不喜欢女儿,不,应该是肯定不会喜欢,这是流着张贵血的孩子,很可能跟妈妈一样要卖掉女儿换彩礼,不管女儿的丈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只要肯给彩礼就行了,毕竟她也流着妈妈的血啊。
这样想着,她就释然了很多,觉得不是自己坏,只是遗传了妈妈的坏啊。
又过了一个月,她的肚子又大了一点,后腰开始胀痛起来,一开始没当回事,后来越来越痛了,到了走一步就痛一下的程度,她受不了地跟张贵说,“带我去看一下医生吧。”
他随意地,“你出钱我就带你去。”
她听不清,让他大声说。
他就对着她右耳喊叫道,“你出钱我就带你。”
这次她听见了,痛苦地,“我哪来的钱,你一分钱没给过我,我嫁过来有的十块钱也被你一早拿走了。”
他没好气地,“没钱你看什么医生啊,我还要还我哥嫂的钱呢。”
她听不清,可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了他不会带她去,她觉得自己真是傻,他都不是好人的,居然还去叫他带自己看医生。
他在那继续说道,“你看了医生又怎样,怀着孕,不能吃药的,吃药会生个傻子,忍忍吧。”
他说的忍,就是指她要一边给一家十口人烧饭洗衣服,一边忍着痛。
她能忍,可她受不了了,在一次晾衣服的时候,腰突然一抽痛,让她的腿都麻了软了,她给倒在了地上。
最先发现的,是她的大继子,并尝试着拉她起来,完全不行,就去叫了张贵大嫂,但也没拉起来,只能任由着她躺倒在地上。
等着张贵回来后,才把她抱到了床上躺着,躺了三天,一点活都没干,一点饭也没给吃,喂了几碗米汤将就了过去。
结果,她还是下不了床,他只好去叫了赤脚医生来看。
赤脚医生用手电筒看了她的眼睛,舌头,按着她的后腰,她叫着疼。
可这医生却说她身体没病,是营养太差了,胎儿吃不到好的,就在吃她的身体营养,所以就腰痛,多吃些饭,最好能吃肉就好了。
他听完医生的说法,嗤道,“这敢情是个吸血小鬼,还在肚子里就会吸了。”
医生笑笑说,“这也说明胎儿很强,在想法设法的活下去。”
他一抬眼,“也就是说,是个好胎。”
医生摆手,“这个我不能乱说,总之就是胎没事,大人也没病,就是要多吃就行了。”
他有些失望地,“哦,我会看着办的。”
医生走了,没给人开药,就没要一分钱,这是个善良的赤脚医生,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但医生的话,他听了没当回事,并不想给她多吃东西,觉得因为她丢了那么多钱,才不想再多给些吃的。
从她没要到钱回来的那天起,他就只许她喝米汤,她沾不了一点饭和菜,还说,“谁让你爸妈卖女儿不给你钱。”
她就这样吃着,吃到现在怀五个月了,在床上下不来了,也得不到一碗饭吃。
之后,她被他从床上抱搬到原家里的枯草席子上躺着,每天送两碗米汤,给了桶让尿在里面。
渐渐地,她瘦骨嶙峋,胎儿吸食了她的肉,靠她的血肉活着,令她的肚子越来越大。
那个尿桶很少有人来提出去倒,房里也充满了臭味,她天天平躺着,连张嘴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到她怀到八个多月快九个月时的一个中午,她的羊水就破了,也因此总算吃到了两碗热饭,这是张贵大嫂端给她的,为的是让她能有力气生孩子。
她狼吞虎咽地吃了饭,力气是有了,腰还是痛的,一使劲儿整个腰以下的地方都痛的很。
张贵大嫂在给她接生,往她嘴里塞了件不知道是谁的拿来洗脸还是擦脚黑脏帕子,防止她咬着舌头。
她生了快一个小时,张贵人才回来,知道她在生孩子,就淡淡地坐在外面等着。
到生到两小时时,她就痛的使不上劲儿了,旁边的张贵大嫂还一个劲地叫催着她用力。
可她太痛了,痛的用不上力,痛的她想干脆死了好了,后面就光躺着什么也不干。
张贵大嫂眼看着头和身子都出来,怎么叫她用力她都像没听到一样,一急着,就打了她腿,“快用力啊,快出来了。”
而她这时却想着,“好想死啊,死了算了,死了就不用痛,不用逼着没力气的自己用力生孩子了,老天爷,让我死吧。”
在她这样想了之后,就莫名地有了股力气,握着手拳头挣了下力气,孩子就出生了。
张贵大嫂给咬断了脐带,房子里充满了哇哇哇的婴儿哭声。
而她却瘫了,眼睛半眯不眯地。
张贵大嫂把孩子抱了出去给他看,他看见是女儿,露出了笑脸,“女儿好,女儿大了能给家里换钱了。”
接着张贵大嫂又把这女婴抱进去让她喂奶,可她一动不动地,奶水也没有。
张贵大嫂拍拍她的脸,她也没一点反应,用手去撑开她的眼睛也撑不开,给慌了,手抖着去摸她的鼻孔,才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
她就这样因为怀孩子,孩子吸收了她只靠着点米汤造就的血肉,疼痛和无力让她失去了生命,也没机会做个卖女儿换彩礼的坏女人。
而极其讽刺的是,她是被张贵骗婚,不喜欢他,知道他不是好人,被他打骂折磨,却因为要生有他血缘的孩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