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回去了，回到你们身边，万一……万一被他找到了踪迹，他那种混不吝的人，我是不怕的，可……可万一连累你和清欢！我……我不敢冒这个险……”
她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我只能到处走，打点零工，躲躲藏藏……我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留。”
她擦了把泪，继续说道.
“我也托人……托民警打听过你们的消息。
他们每次都告诉我，说你们被送到福利院了，被照顾得很好，让我不用担心，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我……我以为你们过得很好，才一直没敢去相认，怕把灾祸带给你们……”
听到这里，岁安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好一个“被照顾得很好”！好一个“道貌岸然”！
那些在破败福利院里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那些因为拒绝被分开领养而遭受的白眼，那些寒冬里没有足够棉被的夜晚，那个跟踪骚扰清欢的流浪汉……
这就是所谓的“照顾”吗？那些民警，只是轻飘飘地用一句“安排好了”就打发了苏师父，也断绝了他们被相认的可能！
一股混合着愤怒和荒谬感的情绪冲上岁安的头顶，让他几乎要冷笑出声。
但他看着苏绣娘那饱经风霜的脸，看着她那身破旧的衣衫和满是老茧的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告诉她真相吗？那只会让她更难过。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片深沉的心疼。
岁安伸出手，紧紧握住了苏绣娘那双粗糙冰冷的手，声音沙哑却坚定：
“苏师父……别说了……我们都……都过来了。”
这句“都过来了”，背后是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
苏绣娘从岁安眼中读出了未尽的话语，她的泪水流得更凶了。
岁安提着菜篮，拄着拐杖，带着心神未定的苏绣娘，一步步走回那条小巷。
越靠近那扇门，苏绣娘的心情就越是复杂，让她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岁安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清欢正坐在窗边的绣架前，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绣着，阳光洒在她身上，侧脸恬静。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脸上习惯性地想对岁安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当她的目光越过岁安，看到他身后那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清欢手中的绣花针“啪”地掉落在绸缎上，滚了几圈，无声无息。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收缩，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死死地盯着苏绣娘，仿佛要将那张刻满风霜却依旧能看出旧日轮廓的脸，烙印进灵魂深处。
苏绣娘也看着清欢，看着这个她从小带大、视若亲女的徒弟，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也不似少女时期那般无忧无虑。
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
“清……清欢……”
苏绣娘的声音破碎不堪。
这一声“欢儿”，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清欢封闭已久的情感闸门。
她“呜”地一声，猛地从绣架前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一头扎进苏绣娘的怀里。
双手死死地环抱住苏绣娘的腰，将脸深深埋进那带着陌生尘土气息却依旧无比熟悉的肩窝里。
“师父……师父！！”
她终于哭喊出声，声音里充满了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思念、和恐惧。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迅速浸湿了苏绣娘单薄的衣衫。
“真，真的是你吗？”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待了无数个夜晚都等不到的师父，却在这异乡中遇到了。
苏绣娘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后退了半步，被岁安及时扶住。
她也再也忍不住，紧紧回抱住清欢。
她的手颤抖着，一遍遍抚摸着清欢的后背和长发，老泪纵横。
“是我……是师父……欢儿，我的好欢儿……师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啊……”
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声音嘶哑
岁安站在一旁，看着这对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的师徒紧紧相拥场面，眼眶也再次湿润了。
清欢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她紧紧抓着苏绣娘的衣服，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
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
“你，你怎么跟岁安回来了？我们……我们等了好久……他们都不肯告诉我们你的去向……”
“你走了以后……家变得好冷……”
“我好想您……师父……我真的好想您……”
每一句哭诉，都像一把刀子，扎在苏绣娘的心上。
她只能更紧地抱住清欢，一遍遍地道歉，一遍遍地安抚：
“过去了……都过去了……师父回来了……师父找到你们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清欢的哭声才渐渐变为细弱的抽噎，但她依旧紧紧抱着苏绣娘，不肯松手。
苏绣娘怜爱地拍着她的背，目光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间小屋，以及站在一旁沉默的岁安。
激动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
清欢依旧紧紧挨着苏绣娘坐着，手还牢牢攥着师父的衣角，仿佛生怕这失而复得的温暖再次消失。
岁安默默地去倒了三碗水，放在桌上，然后也在旁边坐下。
屋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
见清欢有疑问，苏绣娘又将之前对岁安说过的那番话对清欢说了一遍。
清欢听着，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但这一次，更多的是对师父遭遇的心疼和后怕。
她用力摇头，声音带着哭腔：
“我们不怨您，师父……我们只是……太想您了。”
苏绣娘心疼地为她擦去眼泪，然后目光在岁安和清欢脸上来回扫视，轻声问道：
“那……你们呢？这些年，你们……过得怎么样？福利院……他们对你们好吗？”
这个问题让岁安和清欢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同时一僵。
那些在破败福利院里的寒冬，那些饥饿与恐惧交织的夜晚，他们相依为命逃离的艰辛，以及后来在深山中自力更生的艰难……
还有他们之间那无法对外人言说的、扭曲的关系……这一切，如何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