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的诘问如雷霆贯耳，余波在会场内隆隆未绝。他高擎《傩骨秘录》，目光如炬，死死锁住证人席上的祖明，胸膛因心潮激荡而剧烈起伏。全场众人心悬喉间，静候祖明的回应、金部长的诡辩、评审团的裁断。
金部长面无人色，唇齿战栗，正欲强横打断，再搅浑水。
然，恰在此千钧一发的死寂刹那。
证人席上，那一直垂首不语、如失魂傀儡般的祖明，倏然动了。
他未显惊惶，亦未试图狡饰。
他极缓地、一寸寸地抬起了头。
那长久覆于其面的麻木与空茫，如被疾风吹散的薄霭，迅疾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复杂的情绪——有难言的倦惫，有刻骨的痛楚，有长久压抑后终临的释然，还有……一丝几难察觉的、扭曲的慰藉。
祖明牵起嘴角时，左手腕的控制项圈‘嗡’地爆发出刺眼冷光，电流似的剧痛让他肩头猛地一颤，指节攥得发白，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却没止住那抹笑，他微微偏头，让颈间银徽更亮，笑里没有欢愉，只有卸下千钧重担的释然，仿佛这刻的剧痛，都在为之前的隐忍赎罪。
喉间的血腥味混着解脱的轻叹，他用口型对黎鹤说“接招”，眼神里是“终于等到这刻”的嘉许。
他微微侧头，故意让灯光照亮颈间藏着的半枚巫族银徽，银徽在光下闪了下，像在跟黎鹤确认‘计划成了’。
笑到最甚时，他喉结滚了滚，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却仍用口型对黎鹤无声说：“接招，眼神里满是‘你没让我失望’的嘉许。”然那确是一抹微笑，一抹如释重负的、似卸下千钧重担的微笑。
此笑，现于此刻，现于一个方才“指证”己族之人的脸上，显得无比诡谲，无比突兀！
金部长冲至唇边的叱喝猛噎于喉，他瞠目结舌地瞪着祖明，一股极凶险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黎鹤亦怔住了。他预想了祖明所有的反应，续持麻木、强词夺理、甚或反噬一口——却独未料及，竟会是一抹……微笑？
祖明的目光，越过惊怒交迸的金部长，越过所有愕然的委员与记者，最终落定于黎鹤身上。
那眼神不复空茫，而是盈满了难言的复杂情愫。有嘉许，有愧怍，有决绝，还有一种……“你终是做到了”的无言传递。
四目相触。
电光石火间，黎鹤脑中所有疑窦、所有不合常理之处，如被霹雳劈开，豁然贯通！
那密信中隐晦的提示、档案馆黑暗里精准的断电与绿灯指引、证词中那些具体得反常的细节描述、还有那疾速瞥向指端的细微动作……
此一切皆非背弃！
此为牺牲！是祖明以自身声名扫地、甚或赌上性命为代价，精心布下的局！一个将花国逼至必须出示“核心证据”、并于他这“叛徒”证词最被采信的时刻，由黎鹤亲手戳破的局！
他非在指证巫族。
他是在以己身为饵为台，将花国伪造证据的破绽，亲手递至黎鹤掌中，并逼其于最关键的时机打出！
四目相对的刹那，黎鹤胸口的傩神骨突然剧烈发烫，与祖明颈间银徽的光芒产生共振，眼前瞬间闪回密信里‘以饵诱敌’的隐晦提示、档案馆绿灯的指引、证词里那些刻意强调的细节，所有碎片轰然拼接！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伤，疼得倒抽冷气，先前痛斥祖明“背叛”的话语如耳光般扇在脸上，指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U盘，外壳“m”暗记被汗浸湿，瞬间想起祖明递U盘时说“信我”的眼神，愧怍让眼泪不受控涌上来，却死死咬住牙关没让掉，怕辜负那抹释然的笑。
他对着祖明用力点头，嘴唇动了动，无声回应：‘我懂了，交给我！’却不知对方早已置身更深暗的渊薮，承受着较他多千百倍的苦痛与重压！
金部长看着祖明的笑和颈间的银徽，浑身一凉，冲至唇边的叱喝猛地噎住，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桌子上，桌上的《万花典仪》复印件散落一地，其中一张正好露出底下篡改前的字迹，与黎鹤说的‘开山定岳步’细节重合。
他慌忙去捡散落的复印件，却因紧张手抖，捡了又掉，其中一张飘到黎鹤脚边，篡改前的字迹与《傩骨秘录》的重合处清晰可见。左手死死攥住口袋里的项圈遥控器，指尖疯狂按动，指甲都快嵌进按钮里，可祖明的项圈只发出刺耳“嗡鸣”，他踉跄后退，撞翻身后的水杯，热水溅湿裤脚，却浑然不觉，只剩“计划败露”的恐慌。
他死死盯着祖明，眼神里满是‘你敢背叛我’的怨毒与彻底的恐慌，声音都发颤：“保安！保安在哪里！”
“祖明！你……”他厉声嘶喝，欲行威胁掌控。
然为时已晚。
祖明面上笑痕缓缓敛去，然那如释重负的神气犹存。他深深地、深深地望了黎鹤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你的了。”
而后，他猛可转首，面向评审席，一直压抑的气息陡变，那股麻木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那转瞬即逝的微笑，如阴翳天穹裂开的一线隙缝，漏下了一缕真相的微光。它未言明所有，却已足够照亮黎鹤心中的迷雾，令所有痛苦的猜疑，于此一刻化为沉凝的理解与沸腾的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