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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非遗审议中心为各代表团安排了临时休息室。巫族休息室的霉味混着墙皮碎屑,墙角结着蛛网状的霉斑,除尘剂的柠檬香盖不住那股‘被丢在角落’的腐朽。

花国休息室飘出的檀香,是插在鎏金炉里的线香,炉身刻着伪造的‘花神祭’纹样,沉香尾调裹着打印机的墨味,那是他们正在连夜复印伪造的巫族傩谱,墨味顺着门缝飘出来,像在炫耀‘偷来的文明’。

这看似不经意的安排,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贬低。

短暂休整后,有个所有代表团团长都需参加的非正式协调会,目的是明确听证流程。黎鹤带着阿雅前往指定会议室。石磊被要求留在休息室,看守至关重要的傩神骨。

会议室不大,一张光洁的长桌占据中央。黎鹤和阿雅推门进去时,里面已坐了几人。主位是位头发花白、戴金丝眼镜、表情严肃的老者,乃审议委员会秘书之一。旁边坐着几位其他小国代表,神情大多谨慎观望。

而最扎眼的,是长桌另一侧正谈笑风生的几人。

为首者约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油亮,穿着剪裁精致的深色西装,脸上挂着恰到好处、仿佛精心丈量过的微笑。他胸前铭牌写着“花国文化部首席代表:金部长”。身旁跟着几位学者模样的随员,以及一个表情冷硬、眼神如刀、似是安全顾问的男子。

黎鹤和阿雅的入场,让谈笑声略一顿。

金部长的目光扫过来,像在评估物件,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在他朴素的衣着和阿雅紧张的脸上停了片刻,那公式化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却未达眼底。

“啊,这位想必就是……巫族的代表了吧?”他率先开口,用国际通用语,声音洪亮,带着惯于发号施令的腔调,“真是……年轻有为啊。”话里的轻慢几乎不加掩饰。

黎鹤面无表情,只微微点头致意,在长桌末端空位坐下。阿雅紧张地坐他旁边,立刻掏出录音笔和笔记本。

会议开始,委员会秘书枯燥地宣读流程规则。黎鹤努力集中精神,却能清晰感觉到,来自花国方向那若有若无、带着嘲弄的视线,始终粘在身上。

流程读完,进入短暂提问环节。

其他小国代表问了几个时间安排和技术细节的问题。

轮到黎鹤,他深吸口气,用练习多遍仍显生硬的国际通用语提问,关于听证会上“口述历史与传统技艺现场展示”的效力认定标准。

这问题似乎戳中了花国某根神经。

金部长轻笑时,食指在桌面敲出闷响,指尖摩挲着西装内袋里的‘古籍’复印件,伪造的巫族傩谱,边角被他摸得发卷。

“这位……黎鹤先生,是吧?”他拖长语调,“关于这问题,我认为需要更‘现代’、更‘科学’的视角来看。”

他身旁一位戴眼镜的学者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学究式的傲慢:“确实。口述历史存在巨大失真和主观臆断风险,缺乏实物证据与文字链支撑,学术价值有限。至于现场展示……呵呵,更像民俗表演,其真实性、规范性难以量化评估,作为核心证据,恐怕……难以服众。”

这话如软刀子,直接将巫族最核心的优势贬得一文不值。

阿雅气得脸颊通红,录音笔的按键被她按得发烫,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把‘傩舞’两个字描得发黑。她用母语低吼时,手指攥着口袋里的小傩面,木片的温度让她鼻子发酸:“他们根本不懂!这是咱的命!”

黎鹤按住她的手,掌心的傩形玉佩硌着阿雅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想起圣地的石阶,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的根,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了回去。

他看向那学者,目光平静却带着力道:“依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遗公约》补充条款第7项,对于缺乏文字传统的文化共同体,其口述传承与特定仪式展演应被视为与文献具同等效力……”

“公约是公约,实际操作是另一回事,年轻人。”金部长直接打断黎鹤,脸上笑容淡去,露出底下冰冷,“评审专家需要严谨的、经得起推敲的证据。而不是……一些听着像神话传说的小故事,或几段说不清来历的舞蹈。”

他身体微向前倾,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压迫感,盯住黎鹤:“我理解你们想保护自己‘传统文化’的心情。但也要尊重学术严肃性和国际规则嘛。不能因为你们自己说是真的,它就一定是,对不对?这世界,讲的是证据,是逻辑。”

他刻意加重“传统文化”和“证据”几字,仿佛在暗示巫族的东西根本上不了台面。

黎鹤感到怒火在胸腔翻涌,但死死压住。他知道,对方就在故意激怒他,让他在这种场合失态,坐实“原始”、“不文明”的标签。

他不再看金部长,转向主持会议的委员会秘书,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秘书先生,我方要求在此次听证中,获得平等时长与机会展示所有形式证据,包括口述历史与仪式展演。这是我们的基本权利。”

秘书推眼镜时,镜片反光遮住眼睛,却露出他面前会议手册上的便签,花国文字写着‘优先处理花国诉求’,便签边缘沾着咖啡渍,像把‘公正’两个字污了一半。

他说‘程序公正’时,手指在手册上‘巫族’那页轻轻划过,指甲盖刮得纸页发响,像在给金部长递信号:“你的诉求我记着。”

等云遮住太阳,他把便签折成小方块,塞进西装内袋,动作快得像在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像把‘公正’二字狠狠钉在墙上。

一句不痛不痒的官话。

他喝水时,水晶杯底磕在桌面的‘咚’声,正好压过黎鹤说话的尾音,杯身国徽反光晃在黎鹤脸上,像在说‘你的话不配被听见’。等黎鹤说完,他慢悠悠掏出帕子擦嘴,帕子上绣着‘花神祭’图案,与伪造傩谱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非正式会议就在这极度压抑与不平等的氛围中结束。

黎鹤和阿雅率先起身离开。走到门口,身后传来金部长似乎无意提高音量的对话:“……所以说,和这些缺乏现代文明熏陶的群体打交道,就是浪费时间,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黎鹤脚步微顿,后槽牙咬得发疼,舌尖尝到点血腥味,他攥紧的拳头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沾在《傩骨秘录》的封面上,像给这本千年典籍盖了个血色的印。

他没有回头,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走得极稳,像在圣地跳‘夜行傩’时那样,每一步都踩着传承的节奏。走廊的空调风灌进衣领,却吹不散他胸口的热,那是阿松老艺人的叮嘱、祖明的血、族人的盼,全在他怀里揣着,凉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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