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驱散那一丝微弱邪气带来的振奋，像丢进寒潭的火星，亮了一下，很快就被更深的冰冷吞没了。
黎鹤还陷在那刚摸到门路的喜悦里，细细回味着指尖那若有若无的温热流动感，想把它死死刻在脑子里。
他兴奋地转头，攥着衣角的手还在发颤，刚要喊出‘我摸到那股气了’，目光碰到沈傩的金眸，话突然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沈傩静立在一旁，夕阳的余晖正好掠过祂的侧身。黎鹤清楚地看到，那双熔金的眸子深处，比平时暗了几分，原本流转的光华像被磨薄的金箔，边缘还泛着极淡的雾感；
覆着金甲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发颤——不是抖，是绷得太紧后的微颤，金甲接缝处的微光像快灭的萤火虫，在夕阳下忽明忽暗，连甲片都像蒙了层薄灰，没了之前的冷亮，像被什么东西悄悄抽走了内里的光，透出藏不住的疲惫。
虽然祂的身姿依旧挺得像松，脸依旧冰冷没表情，但黎鹤就是有种强烈的直觉——祂的状态，更差了。
是因为刚才指导自己，又耗了力？还是……
黎鹤心头那点喜迅速凉了，被一种不安取代。他小心地开口：“沈傩大人……您还好吗？”
沈傩缓缓转眸看他，目光依旧能穿透人，却似乎少了点之前的利。“没事。”声音平淡，听不出异样。
但黎鹤不信。他想起之前沈傩修傩谱失败、压阿源身上邪气时的勉强，再结合现在的观察，一个压了很久的疑问再也憋不住冲出口：“您的力量……是不是恢复得特别慢？甚至……还在流失？”
沈傩沉默地看着他，没承认，也没否认。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黎鹤的心猛地沉下去，急着追问：‘为什么？不是说信仰能补您的力量吗？我们已经在使劲，我在学傩舞，大家也聚起来了，怎么还是……”
“杯水车薪。”沈傩终于开口，打断了他急急的话，声音里带着一种黎鹤从没听过的、极淡却钻骨的疲惫，“千年沉睡，醒在信仰荒地里。现在剩下的那点信，像旱了很久后的毛毛雨，湿湿地皮都不够，哪谈得上补深井的枯？”
祂的目光扫过聚居地，扫过那些虽然不再恐慌逃跑、却依旧带着茫然和依赖的族人。
“他们的信，多是‘怕邪祟来害我’的依赖，是‘傩神快救我’的急功近利，不是‘我要学傩舞守祖地’的敬畏。这种信杂而不纯，像雨季山涧混了泥的水，浇到田里，只会把苗淹了，不会让干裂的地缓过来；”
不像千年前先民——灾年里饿着肚子也会练傩舞，把‘舞’当成‘活下去’的根，那信纯得像雪水，能聚成河，浇透干裂的地；可现在这信，掺着‘能躲就躲’的沙，顶多湿湿地皮，连草根都润不透。
黎鹤怔住了。他没想到，就算是族人重新聚起来的信念，对沈傩来说，竟然也是质量不够的！
“那……那要什么样的信仰才行？”黎鹤感到一阵无力。
“纯粹的信。从魂深处认，从血脉共鸣里怕，知道为什么而舞，为什么而祭，心甘情愿把自己信念融进那千古传下来的洪流里。”
沈傩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遥远的、像回忆般的怅然，“就像千年前，先民在灾厄面前，同心同德，用舞抗争，拿信念当柴，点着神力之光……那种烧着的、纯粹的信，才能叫‘源泉’。”
那样的信仰，在如今这个连传承都快断了的时代，多难啊！
“所以……所以您现在……”黎鹤的声音有点干。
“现在，”沈傩接过了他的话，语气变回一贯的冰冷平静，却道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吾的力量，入不敷出。维持自己存在，抵挡邪气啃噬，都要耗。每用一次神力，不管大小，都是在耗本就快没的根基。”
祂微微侧头，看向巫诚家那边，覆着金甲的手极轻地按在胸口——指尖刚碰到甲片就顿住，按得极浅，却像在按住一道不断漏光的缝隙；目光落向巫诚家，那里的封印每分每秒都在‘吸’祂的力量，连祂按在胸口的指尖，都跟着泛了点白。
“不是万不得已，吾也不愿这样。”
黎鹤顺着祂的目光望去，想到阿源那青灰的小脸，想到沈傩是为了压那孩子的邪气才……
想到刚才跳错傩舞步伐时，沈傩指尖虚点纠正，那时祂的指节泛着白，他还以为是‘神明的威严’；想到问‘气怎么沉到丹田’时，祂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分，他只当是‘讲解要慢’……原来那些被他当成‘正常’的细节，全是祂耗力后的勉强！
原来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都是在耗祂本就不多的根基……
一股愧疚混着急切和无力猛地攥住他——指尖还留着‘气感’的温热，可这温热此刻像烧着的针，扎得他心尖发疼：他刚才还在为‘摸到门路’得意，却没发现，教他的沈傩，正在把自己仅剩的‘光’，一点点掰下来当‘火种’！
他看着沈傩那在夕阳下显得有点透的侧脸，看着那双依旧平静却难掩深处疲惫的金眸，心脏像被一只冰手死死攥住，酸涩得发疼。
他一直以为神明是无所不能的，却忘了，神明的力量，也来自人的信念。
而他们这些被护着的人，却没法为护他们的神明提供足够的支撑。
这种明白，比任何敌人的攻击都更让他感到挫败和……心痛。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此刻什么话都那么苍白无力。
最后，他只是低下头，紧紧握住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伤，疼得钻心，却让他更清醒；怀里的银傩佩像感知到他的情绪，微微发烫，那是阿爷传给他的，刻着简化的傩舞纹路。佩的烫和掌心的疼混在一块，变成‘必须更快学会傩舞、守住信仰’的念头，像根钉子，狠狠扎进心里。
必须更快地变强！
必须找到真能补沈傩力量的法子！
不然，他们丢的，将不止是一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