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泸州好啊……”
刘湘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却还得强撑着:
“既然幺爸一番美意,那……那侄儿我就却之不恭了……以后二十一军在泸州,还要多仰仗幺爸照应……”
他这话说得极其勉强,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刘文辉仿佛完全没听出刘湘话里的咬牙切齿,笑得更加“开怀”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都是一家人,说啥子仰仗不仰仗的!以后泸州有事,就是我刘文辉的事!甫澄你尽管放心!”
他心中得意万分,没想到这事儿就这么成了!虽然丢了泸州,但彻底保住了自贡盐场!这买卖简直太划算了!刘湘这侄儿子,到底还是脸皮薄啊!哈哈哈!
刘湘看着刘文辉那得意的笑容,恨不得上去把他那张嘴给撕烂。
他赶紧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借以掩饰内心的愤怒和憋屈。
接下来的谈话,气氛就变得十分诡异了。
刘湘基本没什么心思再聊,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刘文辉则志得意满,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以后如何整顿自贡盐场,如何恢复生产,仿佛那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完全无视了旁边脸色越来越黑的刘湘。
又勉强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刘湘实在是忍无可忍,感觉自己再待下去真的要爆血管了。他借口军务繁忙,起身送客。
刘文辉和刘文彩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刘文辉还亲热地拉着刘湘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甫澄啊,这次真的多亏你了!幺爸记在心里了!以后有啥子困难,尽管开口!一家人,莫客气!”
刘湘脸上肌肉抽搐着,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
“幺爸……慢走……侄儿……就不远送了……”
看着刘文辉和刘文彩坐上汽车,得意洋洋地离开范庄公馆,刘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和狰狞。
他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梨花木架子,上面的古董花瓶摔得粉碎!
“刘文辉!我日你先人板板!”
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终于从刘湘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憋屈!
刘文辉的汽车刚驶出范庄公馆的大门,刘湘就彻底爆发了。
客厅里能砸的东西几乎都被他砸了个遍,碎片满地狼藉。
他像一头暴怒的棕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龟儿子的!刘文辉!你个老匹夫!脸皮比城墙倒拐还厚!老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帮了忙?帮了忙?看老子还帮你个屁!老子出动三万大军!耗费多少粮饷?死伤多少弟兄?结果呢?结果就他妈的换来个本来就该老子的泸州?”
“自贡!自贡啊!白花花的盐税款啊!全进了他狗日的腰包!老子连根毛都没捞到!还他妈的跟老子说是一家人”
“哭!哭你妈个铲铲!在老子面前哭穷!转头就把老子当冤大头!要不得!这个幺爸简直要不得!”
他气得浑身发抖,血压飙升,感觉脑门上的血管都在突突直跳。
参谋长和几个心腹幕僚闻讯赶来,看到客厅里的惨状和暴怒的刘湘,都吓得不敢出声,只能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
“督办……息怒啊……身体要紧……”参谋长硬着头皮上前劝慰。
“息怒?老子息个锤子的怒!”
刘湘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瞪着参谋长:
“老子辛辛苦苦忙活一场,全他妈的给刘文辉做了嫁衣!现在全四川的人怕都在看老子的笑话!笑老子刘甫澄被自家幺爸当猴耍!”
他越说越气,指着门外吼道:
“听到没?他刚才说啥子?‘一家人莫客气’?老子客气他祖宗!他跟老子客气了吗?啊?!”
参谋长心里也是无语,他也没想到刘文辉居然能这么“光棍”,这么不要脸,直接就把自贡全吞了。但他只能劝道:
“督办,事已至此,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好在泸州总算拿到手了,那也是个大县,聊胜于无……而且,刘文辉如此行事,道义上先就亏了,以后……”
“以后?以后哪个还敢相信他刘文辉?”
刘湘猛地打断他,但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点,他喘着粗气,一屁股瘫坐在唯一完好的沙发上,咬牙切齿道:
“对!他刘文辉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这件事没完!”
他从牙缝里冷冷地挤出一句话:
“从今天起,你们都给老子记到!刘文辉,我这个幺爸,要不得!”
接下来的几天,刘湘只要见到人,不管是心腹将领、政府官员,还是来拜访的地方士绅,甚至是他家里的姨太太,只要一找到机会,他就开始大倒苦水,控诉刘文辉的“恶行”。
“唉,你们是不晓得啊,我这个幺爸,真是要不得!”
范庄公馆的书房里,刘湘对着前来汇报工作的潘文华等将领唉声叹气,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
“我好心好意出兵帮他,损失了多少兵马钱粮?结果呢?自贡盐场他一个人独吞了!连口汤都不分给我!就拿个本来就答应好的泸州来搪塞我!天下哪有这种道理嘛?你们说,这种幺爸要得不?”
潘文华等人面面相觑,只能附和道:
“督办息怒……刘军长这事,确实做得不地道……”
“何止不地道!简直是忘恩负义!”刘湘捶胸顿足。
在宴请重庆士绅的酒桌上,几杯酒下肚,刘湘又开始“推心置腹”:
“各位老先生,你们都是懂道理的人。你们来评评理,我刘甫澄哪点对不起他刘文辉?他落难的时候,是哪个拉他的?啊?现在缓过气来了,翻脸就不认人!自贡那么大块肥肉,他一个人就搂完了!这种幺爸,唉,真是要不得啊!寒心啊!”
士绅们只能尴尬地赔笑,纷纷劝酒:
“刘督办宽宏大量,莫跟刘军长一般见识……”
就连晚上回到内宅,他最宠爱的五姨太给他捶腿时,他也会拉着人家的手诉苦:
“老五啊,还是你贴心。外头那些人,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刘文辉,老子那么帮他,他反过来坑老子!自贡啊!多少大洋啊!想想老子就心痛!这种幺爸,简直要不得!”
五姨太只能柔声安慰:
“督办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一时间,“刘督办那个幺爸要不得”这句话,几乎成了刘湘的口头禅,在重庆的高层圈子里传遍了。
大家表面上是同情刘湘,谴责刘文辉不地道,但背地里,何尝又不是在看这对叔侄的笑话?
同时,刘文辉那“厚脸皮”、“打蛇随棍上”的形象,也算是彻底立住了。
消息自然也传回了成都和自贡。
刘文辉听到后,只是嗤笑一声,对刘文彩说道:
“听到没?刘甫澄到处说老子要不得。哼,老子要是要得,自贡就得分他一半!老子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凭啥子分给他?他出兵是帮了忙,但老子也没亏待他嘛,泸州不是给他了嘛?人心不足蛇吞象!懒得理他!”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刘文辉心里也清楚,经过这么一闹,他和刘湘之间那本就脆弱的“叔侄情分”算是彻底玩完了。
以后两家,恐怕就是面和心不和,甚至随时可能再次刀兵相见。
自贡盐场的白花花盐巴依旧日夜不停地生产着,但川南的局势,却因为这次“分赃不均”,再次埋下了深深的隐患。
刘湘的愤懑和不甘,像一颗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只待将来某个时机,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