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如同一柄锋利到极致的双刃剑,一面是天堂,一面是地狱。前半段,是赏,是足以让整个修行界都为之疯狂的赏赐。三颗“化龙丹”,那是无数天骄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仙缘,足以让他跨越天堑,一步登天。一柄“裂风刃”,那是削铁如泥的上品法器,能让他同阶之内,再无敌手。这份赏赐,惊天动地,是父亲对他最后的、也是最丰厚的一次投资,是点燃他心中火焰的燎原之火。
然而,这火焰还未燃起,便被后半段那地狱般的惩罚,瞬间浇上了一盆冰水。后半段,是罚,是冷酷到极致、无情到极致的罚。那不是打骂,不是禁足,而是直接剥夺他生命与尊严的死亡通牒。一百杀威杖,那不是刑罚,那是宣告,宣告他作为郑家四公子的身份,可以随时被剥夺,他的生命,在父亲眼中,轻如草芥。
这冰与火的极致反差,在郑志鹏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父亲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千钧重锤,不是砸在他的身上,而是狠狠地砸在他的灵魂深处。咚!咚!咚!每一声都震得他神魂欲裂,眼前发黑。
“化龙丹”和“裂风刃”是希望,是父亲对他残存价值的一种肯定,是他能够继续活下去、甚至重拾荣耀的唯一机会。这希望是如此的真实,那玉瓶的冰凉触感和锦盒上灵力的波动,都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梦。只要他吞下丹药,握住刀刃,他就有可能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一雪前耻,强到足以让父亲重新对他展露笑颜。
可是,紧接着,那“一百杀威杖”的阴影,又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这希望,瞬间变成了一道催命的符咒。它不再仅仅是机遇,更是一个巨大的、致命的陷阱。它告诉他,他必须成功,没有任何失败的余地。因为失败的代价,不是失去,而是死亡。父亲给他的不是一条退路,而是一根独木桥,桥的尽头是新生,而桥下,则是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郑志鹏看着郑凯手中的丹药与法器,感觉它们不再是宝物,而是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要松手。他看着父亲那双深邃而冷酷的眼睛,终于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只剩下两个选项:要么在闭关中浴火重生,成为父亲手中最锋利的刀,去斩杀那个名为郑志肃的敌人;要么,就在下一次见面时,被父亲亲手,扔进家法堂,被乱杖打死。
这既是恩赐,也是诅咒。既是通往强权的阶梯,也是通往死亡的捷径。他知道这或许是父亲愤怒之中说的气话,但他的确也别无选择,只能接下这催命的符咒,然后,带着无尽的恐惧与一丝疯狂的渴望,走向那未知的、唯一的生路。
郑志鹏颤抖着伸出双手,将那白玉瓶和黑色锦盒捧起。入手的瞬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玉瓶内丹药那股磅礴而狂野的生命力,以及锦盒中“裂风刃”传来的、几乎要割裂皮肤的冰冷杀意。这两样东西,任何一件拿到外界,都足以引发一场腥风血雨,让无数修士为之搏命。然而,此刻的郑志鹏,心中却没有半分得到至宝的狂喜。
他的心,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寒冰压住了,冰冷而沉重。这哪里是赏赐,这分明是两道催命符!化龙丹的药力反噬,裂风刃的驾驭难度,以及父亲那不容置疑的命令,都化作了千斤重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成功,或许能挽回一丝颜面;失败,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这不仅是实力的考验,更是对他意志的终极审判。
恐惧、压力、屈辱、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在他心中交织翻腾。他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将宝物紧紧抱在怀中,然后“砰、砰、砰”地,用尽全身力气,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击冰冷的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便红肿起来,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是,父亲!孩儿……孩儿定不负所望!”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嘶哑,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这八个字,是他此刻唯一的出路,也是他向命运发出的、不甘的咆哮。
郑凯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地的儿子,看着他眼中的恐惧与决绝,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在他眼中,情感是多余的,亲情是累赘,唯有实力和利益才是永恒的真理。他等的就是郑志鹏这种被逼到悬崖边上的狠劲,只有将一个人所有的退路都斩断,他才能爆发出最大的潜力。
沉默了片刻,郑凯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这个字冰冷、简洁,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蕴含着绝对的权威与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滚吧。”
仅仅一个字,却像是一道惊雷,在郑志鹏耳边炸响。他如蒙大赦,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甚至不敢再抬头看父亲一眼。他抱着怀中的丹药和法器,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冲向门口,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拉开沉重的房门,他狼狈地闪身出去,又小心翼翼地将门带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充满了仓皇与急切。
书房的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郑志鹏感觉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他低头看着怀中的玉瓶和锦盒,这两样东西此刻却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惊肉跳。他不敢停留,也顾不上整理仪容,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抱着自己的宝贝,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修炼的静室方向狂奔而去。
他的脚步踉跄,身影在空旷的回廊中拉出一道仓皇的影子,显得那么孤独而狼狈。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住化龙丹的药力,更不知道下次再见父亲时,等待自己的会是新生还是毁灭。他只知道,他必须跑,必须立刻投入到那残酷的修炼中去,因为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随着郑志鹏的离去,书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厚重的门板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囚禁了郑凯那颗被怒火与不甘反复煎熬的心。他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这片由他自己亲手创造的废墟之中。破碎的桌椅、散落的书籍、滚动的砚台、泼洒的墨汁……这一切混乱的景象,恰如他此刻翻腾的内心。
然而,他的怒火并未像之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喷发。那股焚天煮地的暴戾之气,此刻被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可怕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冷静,一种将所有负面情绪都转化为谋划养料的阴毒。他没有立刻叫人来收拾这片狼藉,反而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般,在这片废墟中缓缓踱步。
他时而停下脚步,弯腰拾起一本被撕成两半的古籍,手指抚过书页上的裂口,眼神深邃;时而又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这四个时辰,对他而言,确实比四个世纪还要漫长。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他的整个世界都收缩到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那里,有一台精密到极致的机器正在高速运转。这台机器由他的智慧、经验、以及对人性的深刻洞察构成。他反复推演着对付郑志肃的种种可能。郑志肃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他最初的预估。那个年轻人不仅实力高强,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狠辣。正面冲突,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仅无法达成目的,反而会彻底暴露自己,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么,就只能用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