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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亚的风总带着股砂砾的粗粝,狂暴又粗野,但它吹不散布哈拉城商馆前的热闹。

商馆前,驼铃声从晨雾里钻出来,混着粟特商队的吆喝、波斯商人的讨价还价,还有隋军士兵巡逻时甲胄碰撞的脆响,把这座刚安定半年的城池,烘得满是烟火气。

此刻,账房里的王顺却没心思看这份热闹,他指尖捏着算盘珠,目光却总往墙角那只半人高的铁箱瞟。

箱子里锁着这个月的过境税银,整整五千两雪花银。

这五千两是隋军护路半年来,商路恢复生机的见证,也是维系沿线烽燧、驿馆和三百士兵补给的命脉。

“王账房,您看这账册是不是再核对一遍?”年轻学徒捧着厚厚的账本,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他跟着王顺学了三个月,最佩服这位先生的细致——每一笔收支都记得清清楚楚,连商队骆驼掉的一根驼毛,只要折了钱,都会在账页边角标注。可今天的王顺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挥挥手,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不用了,我昨天已经核过三遍,错不了。你先去前院看看,下午的商队是不是快到了。”

学徒应声离开,账房里只剩下算盘珠偶尔碰撞的轻响。王顺盯着铁箱上的铜锁,指节微微发颤——那锁是李靖亲自让人打造的,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他身上,另一把藏在商馆主事的密室里。可他怀里,此刻还揣着另一把磨得发亮的铜钥匙,是半个月前花重金请黑市铁匠仿造的。他想起三日前在城郊胡杨林里,康利对他说的话:“五千两税银,事成之后分你三成,足够你在波斯买座大庄园,再也不用替隋军算账。”

三成,一千五百两。这个数字像团火,烧得他整夜睡不着。他本是关中一个落魄秀才,隋末战乱时逃到西域,靠算账糊口,若不是李靖招募账房,他现在还在街头替人写家书换馒头。可人心总是不知足,看着商队老板们带着满箱金银往来,他心里的贪念越来越重。康利找他时,他明知这是通敌叛国,却还是忍不住答应了——他想赌一把,赌自己能带着银子远走高飞。

“咔嗒。”王顺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竟无意识地摸出了仿造的钥匙,差点插进锁孔。他赶紧把钥匙塞回怀里,额头上渗出细汗,刚要起身去倒杯凉茶,就听到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账房!不好了!主事让您赶紧去一趟!”学徒的声音带着慌乱,推门时差点撞翻了桌边的砚台。王顺心里“咯噔”一下,强装镇定地问:“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是……是粟特部落的康首领来了,还带着李靖将军,好像是商路防御的事,主事说要您把税银的账册带去核对。”学徒喘着气,没注意到王顺瞬间发白的脸色。

李靖!王顺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角。他最怕见这位将军,那双眼睛太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之前几次汇报账目的时候,他都不敢抬头直视,生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如今税银还没到手,李靖却突然要来核对账册,难不成事情暴露了?

“我知道了,你先过去,我拿上账册就来。”王顺勉强挤出个笑容,等学徒走后,他立刻关紧房门,快步走到铁箱前。现在动手肯定来不及,可若是等李靖查账,发现税银还在,康利那边肯定会起疑。他咬咬牙,从床底拖出一个布囊,里面装着他攒下的几十两碎银——这是他留的后路,若是事情败露,就带着这点银子逃跑。可转念一想,若是康利那边能顺利拿到税银,自己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是康利约定的信号!王顺心里一横,掏出仿造的钥匙,插进铜锁里。“咔嗒”一声,锁开了。他掀开箱盖,刺眼的银光让他呼吸都急促起来,伸手就要去抓银子,却听到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李靖的声音!

“康首领,您看这段商路的烽燧,还需要再加派些士兵……”李靖的声音越来越近,王顺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箱盖盖好,锁上铜锁,将仿造的钥匙藏进鞋底,抱着账册就往外跑。出门时刚好撞见李靖和康拂毗延,他赶紧低下头,双手递上账册:“将军,康首领,账册都在这儿了。”

李靖接过账册,随意翻了两页,目光落在王顺身上:“王账房,这个月的税银都锁好了?”王顺的心脏狂跳,声音都在发颤:“锁……锁好了,就在账房的铁箱里,钥匙在我身上。”“很好。”李靖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身继续和康拂毗延讨论防御的事。王顺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跟着他们往主事的房间走,却没注意到,李靖转身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其实李靖早就注意到王顺不对劲了。前几日凤卫暗探汇报,说有个账房先生经常和康利的人接触,虽然没查到具体内容,但本着谨慎的原则,他还是决定亲自来核对账册,顺便观察王顺的反应。刚才王顺递账册时,手一直在抖,说话也结结巴巴,显然是心里有鬼。

“康首领,关于扩建商馆的事,咱们还得再商量一下……”李靖故意放慢脚步,和康拂毗延聊起其他话题,眼角的余光却盯着王顺的背影。只见王顺走得飞快,像是在躲避什么,刚到主事房间门口,就说自己肚子疼,要去茅房,匆匆离开了。李靖心里的怀疑更重了,对身边的亲兵低声吩咐:“你去跟着王顺,看他去哪里,做什么。”

亲兵领命而去,李靖则和康拂毗延继续讨论商路的事。可没过多久,亲兵就匆匆跑回来,脸色苍白地禀报:“将军!不好了!王顺不见了!账房里的铁箱被撬开,税银全没了!”

“什么?!”李靖猛地站起身,手里的账册“啪”地掉在地上。康拂毗延也愣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税银没了?那可是维持商路的命脉啊!”李靖的指尖攥紧了腰间的佩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满是寒意:“五千两税银绝不能丢!秦叔宝!”

“末将在!”秦叔宝立刻从门外走进来,甲胄上的铜钉闪着冷光。“你立刻带三百士兵,封锁布哈拉城所有城门,只许进不许出!任何携带包裹、木箱的人,都要仔细搜查,尤其是粟特商帮的人!”李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另外,让人去通知程咬金,让他带一队人去王顺的住处搜查,哪怕是墙缝、床底,都要翻个底朝天!”

秦叔宝领命而去,城门处很快拉起了铁栏。士兵们手按刀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进出的人,连商队里驮货的骆驼,都要检查一遍鞍囊。有个粟特商人想带着一个大木箱出城,说是要运到波斯的货物,士兵们立刻围了上去,打开木箱一看,里面全是丝绸,没有银子,才放他离开。

而程咬金带着人冲进王顺的小院时,却只看到满院落尘的杂物。院子里的水缸早就干了,墙角的杂草长了半人高,像是很久没人打理。“将军,这王顺莫不是早就计划好了?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留下。”士兵们翻遍了衣柜和抽屉,只找到几件破旧的衣服和几枚铜钱,忍不住抱怨道。

程咬金蹲在地上,手指划过地面的砖缝,突然停在床榻边。床板比寻常的要厚些,边缘还有撬动过的痕迹,而且床底下的地面,比其他地方要新一些,像是刚被翻动过。“来几个人,把床板抬起来!”程咬金一声令下,四个士兵合力掀开床板,底下赫然藏着一个暗格。

暗格里铺着一层干草,上面放着一个木盒。程咬金打开木盒,里面没有金银,只有半箱尚未带走的碎银,和一封用火漆封口的密信。他一把扯开火漆,信纸展开的瞬间,上面熟悉的小楷让他脸色骤变——这字迹,和王顺平日里记账的字迹一模一样!

“税银已备好,三日后在阿姆河渡口交接,事成之后,分我三成……”程咬金念到一半,猛地将信纸攥成一团,怒火从眼底喷出来。信是写给康利的,康利是康拂毗延的远房侄子,平日里总以粟特商帮首领自居,多次公开反对隋军管控商路税银,说这些银子该归粟特部落所有。

“好啊!原来是这两个狗东西勾结在一起!”程咬金气得一脚踹翻了床板,带着密信就往康拂毗延的住处赶。彼时康拂毗延还在对着商路图纸叹气,见程咬金闯进来,刚要开口询问,就看到那封密信摔在桌上,上面“康利”两个字格外刺眼。

“康首领,你看看你这个好侄子!”程咬金的声音里满是怒火,“他勾结账房先生王顺,偷了五千两税银,还约定三日后在阿姆河渡口交接!你平日待他不薄,他却反过来拆隋军的台,这就是你们粟特人的信义?”

康拂毗延拿起信,手指不住地颤抖。他早就知道康利对隋军管控税银不满,多次劝过他:“隋军护路是为了大家好,若是没有士兵防守,商队早就被马贼抢光了,哪还有银子可赚?”可康利根本不听,还说他是“隋军的走狗”。如今看到这封信,康拂毗延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猛地一拍桌子,实木桌案竟被拍出一道裂痕。

“这个逆子!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纵容他!”康拂毗延抓起挂在墙上的弯刀,转身就往外走,“李将军,我亲自带你们去抓他!若是他敢反抗,我第一个砍了他,给大隋和所有商队一个交代!”

李靖看着愤怒的康拂毗延,点了点头:“康首领深明大义,李靖感激不尽。咱们现在就出发,去阿姆河渡口埋伏,等他们交接时,一举抓获!”

三日后的清晨,阿姆河上还飘着薄薄的晨雾。渡口旁的芦苇荡里,李靖带着两百士兵埋伏在里面,手中的弓箭拉满,对准了河面上那艘孤零零的小船。秦叔宝和程咬金分别守在渡口的两侧,防止康利和王顺逃跑。康拂毗延站在李靖身边,双手紧紧握着弯刀,指节发白——他既希望能抓住康利,又怕亲眼看到侄子背叛的场景。

“来了!”一名士兵低声提醒。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艘小船从雾里钻出来,船头站着的正是王顺。他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囊,神色紧张地往四周张望,时不时抬手擦汗。不多时,另一艘小船也从雾里钻出来,船头站着的人,正是康利。

康利穿着一身绸缎长袍,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对着王顺喊道:“王账房,银子带来了?快给我看看!”王顺刚要把布囊递过去,突然听到芦苇荡里传来一声哨响——是李靖发出的信号!

“动手!”李靖大喊一声,士兵们立刻从芦苇荡里冲出来,弓箭如雨点般射向小船。王顺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布囊就想往河里跳,却被秦叔宝甩出的套马索缠住脚踝,猛地一拉,“扑通”一声摔在船上,银子撒了一地。

康利见状,脸色骤变,一把夺过布囊,大喊着让船工划船:“快!快划!别让隋军追上!”船工拼命地摇着橹,小船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残影,朝着河中心逃去。

“康利,你为什么要偷税银?你就不怕毁了粟特部落的名声吗?”李靖勒住马,目光如炬地盯着远去的小船。康拂毗延站在岸边,对着小船大喊:“侄子,快回来投降!我向李将军求情,饶你不死!咱们有话好好说,别做傻事!”

可船头上的康利却突然回头,脸上露出一抹冷笑。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叔父,你早就被隋军收买了!这些税银本就是粟特人的,凭什么给他们?我已经联系了大食残部,他们很快就会来帮我夺回商路,到时候,整个中亚都是咱们粟特人的!”

话音未落,远处的河面上突然出现了几艘快船,船帆上黑色的大食旗帜在雾中若隐若现。康利的小船立刻调转方向,朝着快船划去,隋军的弓箭射出去,却只落在他们身后的水里。

李靖看着远去的船队,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他突然明白,这场税银失窃案,不过是康利勾结大食残部的第一步。大食残部在中亚盘踞多年,一直想控制阿姆河商路,如今有了康利这个内应,恐怕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传令下去,加强阿姆河沿线的防御,尤其是下游的鹰嘴峡谷,那里河道狭窄,最容易设伏。”李靖转过身,对着身边的亲兵吩咐道,“另外,让人密切关注大食残部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刻禀报!”

晨雾渐渐散去,阿姆河的水面恢复了平静,可每个人都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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