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进庄内的校场,平日里是庄客们操演练武之地,此刻却笼罩着一片肃杀之气。火把噼啪燃烧,将场地中央照得亮如白昼,四周黑压压围满了闻讯赶来的庄客,人人屏息,目光聚焦在场中那两个对峙的身影上。
一方是庄内棍棒教头洪教头,他已然换上紧身短打,手中那根浑铁齐眉棍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面色狰狞,眼神如同嗜血的饿狼,死死盯着对面的武松,周身杀气几乎凝成实质。他自信,凭自己浸淫多年的棍法,对付一个左臂带伤、只能单臂运刀的武松,必胜无疑!
另一方,武松依旧穿着那身深色短打,朴刀斜指地面。他脸色平静,甚至看不出多少波澜,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偶尔掠过一丝慑人的精光。左臂垂在身侧,看似无力,但右臂握刀的姿势,却稳如磐石。他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柴进端坐于主位之上,面色沉凝,看不出喜怒。杜迁等与洪教头交好之人,面露忧色或狠厉的眼光;而一些受过武松恩惠或被洪教头欺压过的庄客,则暗暗为武松捏了把汗。潘金莲站在人群边缘,双手紧紧交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心中祈祷万千,却知此战已无法避免。
“武松!”洪教头率先打破沉寂,声音沙哑充满恨意,“今日便叫你这外来的野汉,见识见识爷爷的杀威棒!拿命来!”
话音未落,他身形暴起,如同猛虎出闸,手中长棍一抖,挽起碗大棍花,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招“泰山压顶”,直劈武松天灵盖!棍风凌厉,势大力沉,显然一出手便是杀招,欲要一击毙敌!
围观庄客发出一片低呼,这一棍之威,庄内能硬接者屈指可数!
武松瞳孔微缩,却不硬接!他深知自己左臂不便,力量吃亏,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如鬼魅般向侧后方滑开半步,同时右手朴刀顺势上撩,并非格挡,而是刀锋贴着棍身,直削洪教头握棍的手指!
这一下变招极快,角度刁钻,攻其所必救!
洪教头没料到武松重伤之下身法依旧如此灵动,刀法更是狠辣精准,急忙撤棍回防,变劈为扫,横扫武松腰腹!
武松似乎早有所料,不退反进,猛地一个矮身,竟从横扫的棍影下钻过,朴刀贴着地面,疾削洪教脚下盘!
“好!”有庄客忍不住喝彩。武松这几下闪转腾挪,避实击虚,将单臂作战的劣势化为身法的灵活,刀法简洁凌厉,全是实战搏杀的精华!
洪教头又惊又怒,连连后退,方才嚣张的气焰为之一滞。他怒吼连连,长棍舞动如风,棍影层层叠叠,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试图以连绵不绝的攻势压制武松。
一时间,校场当中棍影如山,刀光似电!“当当当”的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两人以快打快,身影交错,劲气激荡,卷起地上尘土。
武松全神贯注,将周身感官提升至极致。他右臂运刀如飞,或格、或挡、或削、或劈,每一刀都精准地迎向洪教头的棍势,虽只单臂,却守得滴水不漏,偶尔寻隙反击,必逼得洪教头手忙脚乱。他左臂虽不能发力,却并非完全无用,时而虚晃,时而用以维持平衡,干扰洪教头的判断。
洪教头越打越是心惊!他原以为能凭借力量与完整的双臂优势迅速压倒武松,却没想到对方韧性如此之强,刀法如此老辣!尤其那朴刀上传来的反震之力,一次次冲击着他的手臂,让他气血翻腾。更让他憋屈的是,武松似乎总能预判他的棍路,每一次攻击都如同打在空处,或被巧妙引开,让他有种全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吼!”久战不下,洪教头焦躁起来,猛地一棍逼开武松,随即棍交单手,另一手竟从腰间摸出三枚乌黑的透骨钉,扬手便要打出!竟是眼见武艺难以取胜,要使暗器伤人!
“卑鄙!”潘金莲失声惊呼。
众庄客亦是一片哗然!比武较技,使用暗器,已是大违江湖道义!
柴进眉头紧锁,但并未出声制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武松眼中寒光爆射!他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洪教头棍交单手,发力已不如前,心神更是因欲发暗器而出现了一丝空隙!
“着!”
武松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他不再闪避,身形如离弦之箭,猛地前冲!右手朴刀不再格挡,而是将全身力气、所有愤怒与决绝,尽数灌注于这一刀之中!刀身划破空气,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啸,直刺洪教头因扬手发钉而露出的胸前空门!
这一刀,快!狠!准!凝聚了武松毕生所学,更是绝境中的反击!
洪教头骇然失色,想要回棍格挡已来不及,想要闪避,武松的身形已如附骨之疽般贴近!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点冰冷的刀尖,在自己瞳孔中急速放大!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朴刀穿透洪教头仓促间回护的手臂,去势不减,狠狠扎入了他的胸膛!刀尖自后背透出半尺,鲜血顺着血槽狂飙而出!
洪教头动作僵住,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转化为极致的惊愕与难以置信。他低头看了看透胸而过的刀锋,又抬头看向武松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张了张嘴,却只涌出一股股血沫。
“你……”他最终只吐出一个字,便眼神涣散,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校场之内,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逆转,这石破天惊的一刀所震撼!谁能想到,左臂带伤的武松,竟能在生死搏杀中,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一击反杀庄内顶尖的棍棒教头!
火光跳跃,映照着武松独立场中的身影。他微微喘息,右臂依旧保持着刺出的姿势,朴刀还钉在洪教头的尸身上,鲜血顺着刀身流淌,滴落在地,似乎发出“嗒…嗒…”的轻响。他脸色有些苍白,额角见汗,但脊梁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染血的标枪,煞气冲霄!
潘金莲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不知是后怕还是激动。
柴进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看着场中毙命的洪教头和傲然而立的武松,眼神复杂难明。他既震惊于武松的悍勇与武艺,又为折损了洪教头这员干将而暗自惋惜,更对武松展现出的、远超预期的实力与决断,感到一丝隐隐的忌惮。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打破了校场的死寂:
“胜负已分,恩怨已了!”
他目光扫过全场惊愕的庄客,最终落在武松身上,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
“自今日起,武松武都头,便是我柴进庄内第一等宾客!见他如见我!庄内上下,不得再有丝毫怠慢!”
此言一出,等同于正式确立了武松在庄内超然的地位。
然而,武松缓缓抽回染血的朴刀,看都未看地上洪教头的尸身一眼。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柴进,那平静之下,却仿佛有暗流汹涌。
“柴大官人,”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件事既已了结。武松,是去是留,尚需思量。”
他没有因这场胜利而欣喜,也没有因柴进的看重而立刻表态。洪教头虽死,但这庄院内的暗流与束缚,却让他心生去意。
柴进瞳孔微缩,武松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校场之上,血腥未散,新的波澜,已悄然兴起。
独臂伏虎,刀惊四座。煞神之名,响彻庄园。然胜利之后,非是归附,而是去意的萌生。柴进的笼络,武松的疏离,这刚刚见血的校场,转眼已成新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