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辛这一觉睡得极沉,也极安稳。
没有寒潭刺骨的冷意,没有随时可能降临的欺凌,没有饥饿与恐惧交织的噩梦。只有包裹着她的、浓郁而温和的灵气,以及体内那枚丹药持续散发的暖流,修复着她千疮百孔的身体和惊魂未定的心神。
她是被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惊醒的。
并非那脚步声有多重,而是她自幼在恶劣环境中养成的、近乎本能的警觉。她猛地从沉睡中惊醒,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就要往阴影里钻,眼中再次浮上熟悉的惊恐。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北荒狰狞的岩石或水妖丑恶的嘴脸,而是依旧清寂雅致的殿宇,和站在不远处的那道玄色身影。
是墨渊尊上。
少辛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手足无措的慌张。她竟然在尊上的地方睡着了,还睡得如此沉,连尊上去而复返都未曾察觉!
她连忙想要伏低身子,做出恭敬的姿态,却因为动作太急,牵扯到尚未完全愈合的内腑,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痛哼,小小的身子晃了晃。
墨渊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他方才去处理了些昆仑虚日常事务,心下记挂着这条带回的小蛇妖的伤势,便又折返回来查看。
此刻看去,她身上的外伤在那丹药的作用下已基本愈合,暗淡的鳞片也似乎恢复了些许微弱的光泽,不再像最初那般死气沉沉。但整体看来,依旧孱弱得可怜,仿佛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将她吹散。
尤其是她此刻惊醒后那惊慌失措、又因疼痛而瑟缩的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小兽,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惶恐与不安,生怕因自己的“失礼”而受到责罚。
墨渊修行数十万年,座下弟子皆是经过严格筛选、心性坚韧之辈,何曾见过如此脆弱怯懦、却又透着一种奇异韧性的小生灵。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透着长期被欺凌压迫留下的深刻烙印。
他心中那丝极淡的怜惜之意,又悄然浮现。
他并未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声音平稳无波:“伤势如何?”
少辛听到问话,愈发紧张,努力稳住身形,细声回答:“回…回尊上,好…好多了……谢尊上赐药……”她的声音依旧很小,带着怯生生的颤抖,但比昨日似乎多了细微的力气。
墨渊微微颔首。药力化开,情况自然在他感知之中。他看的,是她的元气与根基。
这一仔细探查,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得更紧了些。
她的根基,比想象中还要差。血脉之力微弱近乎于无,灵脉也纤细脆弱,常年亏损,以至于对周遭如此浓郁的灵气,吸收起来都显得异常缓慢和艰难。这绝非单靠一两枚丹药就能彻底改善的。
北荒寒潭那种地方,能活下来已属不易,更遑论修炼。她能开启灵智,修得这微末道行,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你常年居于北荒寒潭?”墨渊问道,虽是问句,语气却已是肯定。
少辛怯怯点头:“是…是的,尊上。”
“可还有族人亲眷?”
少辛的小脑袋垂得更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没…没有了……只有我一个……”
孤身一人,生于斯,长于斯,挣扎于斯。
墨渊沉默地看着她。殿内光线柔和,洒在她小小的、努力保持着恭敬姿态的身体上,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凄凉。
他想起昨日她濒死时那双纯净却绝望的眼眸,想起她面对欺凌时只能瑟瑟发抖的无助。
强者为尊,虽是天地法则,但眼见如此孱弱生灵被肆意践踏,终究并非令人愉悦之事。他既已出手将其带离苦海,若再放任不管,她即便留在昆仑虚,以这微末修为和根基,也终究难有寸进,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卑微求生罢了。
片刻沉寂后,墨渊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淡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
“既入昆仑,过往皆休。你根基亏损太甚,寻常修炼之法于你事倍功半。从明日起,吾亲自教你如何引气固元,淬炼经脉。”
少辛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盛满怯懦与不安的眸子里,第一次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大的震惊和茫然。
她……听到了什么?
墨渊尊上……亲自教她?教她这条卑微低贱、只堪堪能化形的小巴蛇?
巨大的不真实感再次将她淹没。这惊喜来得太突然,太巨大,以至于她完全无法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墨渊,小小的嘴巴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墨渊并未期待她的回应,告知之后,便转身欲走。
“尊…尊上!”少辛终于找回了一丝声音,急切地、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墨渊脚步顿住,侧身回望。
只见那小蛇妖挣扎着,用最虔诚的姿态伏下身去,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白玉地面上,声音哽咽却清晰了许多:“少辛……谢尊上……再造之恩!”
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澎湃感激,只能用力地、一次又一次地将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重的礼节。
墨渊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细小身躯,看着她那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叩谢,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微弱的波动。
他并未多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身影便消失在殿门外。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
少辛却久久无法平复。她依旧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小小的身体里,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希望”的东西,正如同春芽般破土而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墨渊尊上……要亲自教她!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滴落在身下的白玉砖上,晕开小小的、湿润的痕迹。但这不再是绝望痛苦的泪水,而是混杂着巨大感激、无尽惊喜和一丝微弱却坚定光芒的泪。
她的人生,似乎从遇到那位尊上的那一刻起,真的开始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