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帐篷尽头,肖春生才打开纸包。芝麻的香气混着甜味漫出来,他放进嘴里一颗,甜丝丝的,从舌尖暖到心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军功章,又摸了摸那颗糖,忽然觉得,这场仗打得值,这些年的等,也值。
舞台上的琴声还在隐约回荡,台下的人声渐渐散去,只有风卷着草木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悄悄流淌。有些心意,不用多说,眼神碰在一起的瞬间,就什么都懂了。
就像此刻,他知道她为他骄傲,她知道他为她心动,而这份在硝烟和琴声里滋长的情意,才刚刚开始。
表彰大会的喧嚣还没散尽,夕阳把营区的白杨树影拉得老长。肖春生捧着军功章走在人群后,军靴踩在碎石路上,发出“咔嗒”的轻响,却盖不住心里那阵擂鼓似的心跳。贺红玲就在前面不远处,绿军装的衣角被晚风掀起,手里拎着个琴包,里面装着她的小提琴。
“红玲。”他喊了一声,声音比在台上发言时还抖。
贺红玲回过头,夕阳刚好落在她脸上,给她的睫毛镀了层金边。“怎么了?”她笑了笑,眼底还带着刚才看表彰仪式时的亮,“恭喜你啊,军功章真好看。”
“给你看。”肖春生把军功章往她面前递了递,指尖却在发颤。铜质的勋章被他攥得发烫,背面的刻字硌着掌心,像他此刻翻涌的心思。
贺红玲伸手想接,指尖刚碰到勋章,就被他猛地攥住了。他的手心滚烫,带着层薄汗,力道大得让她挣了一下没挣开。
她愣住了,抬头看他。肖春生的脸离得很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额角的碎发被风吹得乱动,平时总是亮亮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层雾,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紧张,有期待,还有点豁出去的执拗。
“春生?”她轻声唤他,心跳突然乱了,像被他攥住的手一样,慌得没了章法。
“红玲,”肖春生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有话跟你说。”
他拉着她往白杨树下走,那里背风,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军号声,却又安静得能听清彼此的呼吸。松开她的手时,他的指尖还在抖,下意识地蹭了蹭军裤,把刚才被她捏出褶皱的布料抚平。
贺红玲站在他对面,背对着夕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挺直的脊背,像株不肯弯腰的白杨树。她的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她想往身后藏,却又鬼使神差地攥紧了帆布包的带子,等着他的话。
“我从第一次在胡同里见你,就觉得你不一样。”肖春生终于开口,眼睛盯着自己的军靴尖,像是在跟鞋说话,“你拒绝我帮忙修车的时候,眼神特亮,不是傲气,是……是有自己的主意,像株带刺的花,好看,又扎手。”
贺红玲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起那天的情景——他穿着军绿色背心,额角淌着汗,而她抱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觉得这个冒失的男生有点好笑。原来从那时候起,他就记住了。
“后来听你拉琴,在文工团考场,”他抬起头,眼神撞进她的眼里,亮得惊人,“你拉《查尔达什》的时候,眼睛里像有火,我就想,这姑娘心里藏着多大的劲儿啊。那时候我就……”
他顿了顿,像是在咬碎什么犹豫,“我就喜欢上你了。”
“喜欢”两个字说得又快又急,像怕被风吹走。说完,他又低下头,耳根红得快要滴血,手紧紧攥着军功章,指节泛白。
贺红玲的呼吸猛地一滞,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晚风吹起她的碎发,贴在发烫的脸颊上,她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盖过了远处的军号声。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眼前的肖春生,不再是那个在冰场替人出头的愣小子,也不是台上分享战功的英雄,只是个紧张到手足无措的男生,像个把最珍贵的糖捧出来,怕被拒绝的孩子。
“我知道我现在……”肖春生又开始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卑微,“我在部队,聚少离多,说不定哪天……”
“春生。”贺红玲打断他,声音有点抖,却很清晰。
他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像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贺红玲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紧张和期待,看着他被夕阳晒得发红的脸颊,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像羽毛落在心尖上,却让肖春生的心跳瞬间停了半拍。
“我等你的时候,”她轻声说,指尖卷着帆布包的带子,眼神里的慌乱慢慢散去,只剩下温柔的笃定,“就想着,等你回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肖春生愣住了,仿佛没听清。
“你在信里说,想带我去看后山的映山红。”贺红玲的声音更软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涩,“我也想去看看。”
这一次,肖春生听明白了。他手里的军功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没捡,只是一步步往前走,直到把她圈在怀里和白杨树之间。他的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怕碰碎了什么似的。
“红玲,”他低头看着她,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你再说一遍。”
“我说,”贺红玲抬起头,鼻尖碰到他的下巴,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和肥皂的清香,“我愿意等你,也愿意……跟你一起去看映山红。”
肖春生的喉咙动了动,突然伸手把她抱住了。力道很大,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却又在触到她后背时,猛地放轻了力气。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太冒失。”
“是挺冒失的。”贺红玲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但我喜欢。”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却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肖春生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橘红。白杨树的叶子在风里沙沙作响,像在替他们说着没说出口的话。地上的军功章闪着光,见证着这个被晚风包裹的拥抱,和两颗终于撞在一起的心。
“我早就想这样抱你了,”肖春生在她耳边轻声说,热气拂过她的耳廓。
贺红玲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把脸埋在他的军装上,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远处传来文工团集合的哨声,贺红玲轻轻挣了挣。肖春生松开她,却没放手,只是牵着她的手,指尖相扣,像握住了全世界。
“我走了。”她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
“嗯。”肖春生点头,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捡起地上的军功章塞到她手里,“给你,拿着。”
贺红玲握着发烫的勋章,回头冲他笑了笑,然后转身跑向集合的队伍,蓝布衫的衣角在夜色里划出轻快的弧线。
肖春生站在白杨树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手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跳得又快又稳,像揣着颗刚从战场上捡回来的、滚烫的太阳。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紧张到发抖,却又笃定到不怕被拒绝。而被喜欢的人回应,是比拿军功章更让人欢喜的事。晚风穿过白杨树叶,带着远处的军号声和琴声,像一首未完的歌,在他心里,轻轻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