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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一时沉默,裴嫣头也不抬地埋头吃甜品,看天看地看玻璃窗,就是不看对面的人。
谢时序也不在意,态度松散地背靠着柔软的椅背,目光定定瞧着她。
裴嫣性子倒没怎么变,浑身的气质和打扮成熟了一些,脸上是清透的妆容,冷雾般的黑发尾处有些卷,粉色条纹衬衫裙恰好到膝盖的位置,雪白略有肉感的小腿下,踩了一双银色的皮鞋。
她从前不爱打扮,多追求舒适为主,这般甜美中带点知性的打扮让人眼前一亮。
谢时序注意到她瘦了许多,稚气感褪去,不管是脸上软乎的肉,还是身上的部位,都变得更加纤细柔美,却让他无端觉得她受了苦。
裴嫣一度觉得浑身又冷又烧。
不知道他到底抱着什么心思,总归不会是什么情深似海,破镜重圆来了。
威胁恐吓折磨她一番倒是有可能。
见证前任的落魄,而自个风光一时,何尝不是一种对自我的救赎呢?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她的报应来了。
谢时序耐心地等她吃完甜品,才开口说出他酝酿一整晚的话,姑且算是胁迫。
“嫣嫣,你也不想我们曾经的关系为人所熟知吧?”
“既然相亲遇上了,不如花时间好好叙旧,谈谈我们的情分,谈谈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我可是一直惦记着你,没敢忘呢。”
裴嫣没想到,谢时序会拿当初两人的过往来威胁她,拿捏她的命脉。
她依稀记得,谢姨最心疼的就是她那常年在外的外甥,顾源也一向拿他表哥做榜样,从小就崇拜。
若是她的事情败露,搞不好谢姨对她的印象大大减分,甚至让长辈之间的关系也有些尴尬。
即便谢姨不怪她,她也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她伤害过对方外甥这件事。
呜呜呜,完啦。
面对这番嘲讽胁迫的话,裴嫣低声回应道:“嗯嗯,是该好好叙旧……”
随后,谢时序当着她的面打电话给他姑姑,说两人相处愉快,有进一步接触的打算。
同一时间,裴嫣收到自家母亲的问候,顶着男人直勾勾的视线,她不得不为现实低头。
就此,两人断断续续地来往。
裴母惊喜过后,一直在她耳边念叨个不停,裴嫣面上不积极,但也很少坚决地拒绝过。
开玩笑,到时候暴露了,她才算彻底完了。
恋爱本身不可怕,顶多有点羞耻隐私,可偏偏对象是谢时序,是谢姨的宝贝外甥,顾源的亲亲表哥,让她很难做人啊!
顾源也真的是算她半个发小,自从谢时序和她联谊成功后,那打探的心思就没停歇过。
裴嫣烦不胜烦,当着谢时序的面让他好好管教自家表弟。
于是顾源遭到了一顿久违的口头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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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混乱的关系中,原本裴嫣是笃定谢时序是讨厌自己的。
可据她所知,谢时序根本不屑于玩这种虚情假意的剧本,还将结婚意向闹得人尽皆知。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或许中套了,中了某人索要名分的圈套。
比方说,他明明有经济能力购买了房子,却迟迟拖延装修的时间,赖在姑姑家里。
谢媛又一向热情,从前拿她当半个女儿,这下更是直接当成了亲人,几次三番叫她过去吃饭。
裴嫣推不过,去了还得和谢时序坐一块儿被打趣。
男人是面不改色地应对,而她脸皮薄,早早红了脸。
更别提还有个凑热闹打趣的顾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嘴上说个不停。
期间,他静静凝视了一会儿,饭后将她带上楼。
裴嫣这下浑身都局促感才缓解了些,靠在书桌边打量了一遍他房间的布置,风格简约而有格调。
据说这是谢姨特意给自家外甥留的房间,她和谢时序的父亲自小感情要好,连带着对他爱屋及乌。
其实谢时序在这边睡得很少,行李箱还躺在那儿没收拾。
他没考虑这个,此时有点不好意思,但镇定地说让她先坐,自己蹲下收拾箱子里的东西。
裴嫣坐在那儿实在无聊,担心下去会被盘问,最好拉着谢时序一块儿出去。
她意外发现,书桌上的摆件还是那会儿公寓留下的,特别贵,可惜太脆了,不方便带。
还有……
她当时和谢时序准备养一只棕色萨摩耶,名字叫奶茶,可偏偏她生病严重,不方便照顾,耶耶后来一直被寄养在店里。
她病好了,谢时序又忙,担心她照顾不了尚且幼小的萨摩耶,免疫力不好,还特地去庙里三拜九叩求了平安符,祈求她平安喜乐,人生顺遂。
明明他是唯物主义者来着,偏偏为她不得不信了这些神佛之说。
谢时序只准她有空去看看奶茶,而不是带回公寓。
她走得心切,差点忘了将狗偷走。
裴嫣垂眸看向谢时序,想开口问问小奶茶的情况,又不知怎么开口。
余光瞥见一件熟悉的东西,棉质蓝色格子的吊带睡裙。
那好像是她着急忙慌走的时候留下的睡裙。
所以……谢时序已经变态到随时将她的东西带在身边了?
不是睹物思人的话,就是日夜记着仇来找她呢。
恐怖如斯!
察觉到她的视线,谢时序手上拿着那件裙子丝毫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甚至低头细细地抚平表面的褶皱。
贴心到好像抚平的不是褶皱,而是他经年的伤痕。
他太淡定了,她反而因此不安。
裴嫣心一慌,反应很大,回想过来顿时站直了身子,转身就想离开。
大概被预判了动作,谢时序跨步抵在门前拦住她的动作。
他俯身靠近,眼神幽深得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水波荡漾间便可将人吞没。
裴嫣不敢看他,垂着脑袋,小声说:“那个,之前是我错了,你就不能行行好,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嘛?”
原谅的话,别报复她了。
名声扫地的滋味并不好受。
她只恨自己太天真,不懂得说话留三分余地,到最后伤人又伤己。
谢时序没吱声,探出一只手悄悄摸上她的腰。
嗯,确实没以前软了。
他的手又往上一寸,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还轻笑一声,“嫣嫣要我原谅你,拿什么来补偿我呢?”
“只是口头上说说,未免太没诚意了吧?”
裴嫣抱住自己,内心在流泪。
喂喂喂,她是不可能出卖身体的!
她可是老实人,才不会和这种长着八百个心眼子的斯文败类交易呢!
一分钟后,从前软乎乎的部位被某人摸了个遍的裴嫣,眼皮脸颊都红了,全是羞的。
她浑身没劲,老实地靠在谢时序怀里控诉他,“你个流氓!”
男人不以为意,将人往床上带,甚至亲了她一口,“我摸自己女朋友怎么了?”
裴嫣嫌弃地抹掉脸上的痕迹,反驳道:“谁说了?我们现在只是相亲对象的关系。”
谁家好人和前任相亲之后还叫谈恋爱啊?
谢时序挑了挑眉,握住她的手并十指相扣,“相亲不就是以结婚为目的的行为吗?比谈恋爱还要认真负责一点,不可以始乱终弃。”
裴嫣无语凝噎,不知道的还以为相亲是给他发老婆呢。
别以为他她没听出这人的暗语,点她始乱终弃那件事。
她想了想,恶意回怼,“谢时序,你不会找了一圈,最后发现还是喜欢我这个初恋吧?”
发现将就不了,所以又吃回头草。
谢时序正饶有兴致地将她的手贴到脸颊上,有种主动找巴掌扇的感觉,闻言愣了一下,“是呀,我不用找就知道忘不掉了。”
忘不掉那些流露爱意的瞬间和离别前的伤害。
男人一开始就没想过将就,哪怕是在最痛苦难捱的时候,他对她又恨又爱,却唯独没想过忘掉她,开启一段新的恋情。
网上说,治愈上一段感情的最有效方法是开启下一段恋情,可若是没有备胎,哪有那么快找到。
心里没腾干净,就随便糟蹋另一个人的真心,还是说这世上的真心这么廉价,低贱,大家都是各自敷衍乱来。
可谢时序有洁癖,他偏偏不想敷衍自己的感情和人生。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像是发了疯一样,要么歇斯底里,要么沉默阴郁,无论深夜和白天,想起她时发疯地找寻有关的东西。
她遗留下来的贴身衣物几乎被糟蹋了个遍,唯一完好还残留一丝味道的,只剩下那件裙子了。
他再也不敢乱来了。
他承认了最喜欢,但并没有范围可比较,她就是那个唯一。
裴嫣总觉得心里歉疚,对于他的亲密动作迟迟才有反应,或者睁只眼闭只眼。
好在他也从来说话做事有分寸,拿捏在不惹恼她的分界线上,又尽可能地占尽了便宜。
两人有时候就像一团黏糊糊的炸酱面,在裴嫣眼里是表面裹满黑色的酱汁,而在谢时序眼里,是浮动的香气,味蕾想象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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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亲避免不了双方家长的会面。
即使谢媛夸得天花乱坠,履历资料也光鲜亮丽,裴父裴母还是觉得眼见为实的好。
自己这个女儿总是让人那么担心。
传统的中式教育的特点是,要么太严格,要么太散养。
可偏偏他们都不会反思自己的教育,只认为提供了力所能及的物质条件,其他的无能为力,而又在子女有所出息时沾沾自喜。
他们吝啬于出口夸赞,而习惯于挑剔。无论无何,他们总是将别人家孩子的优点挂在嘴上,贬低自家人,事事要求对方做到最好,否则便会唉声叹气,恨铁不成钢。
恨不得孩子趋同,抛开个人,吸纳别人身上全部的优点,成为一个完美的人,不再是自己。
人类不会凭空长出血肉与灵魂。
裴嫣推脱几次,还是捱不过这两位中年人的唉声叹气。
话里话外都是打探,对她眼光的不信任。
终于,谢时序上门了。
裴母异常热情洋溢,而裴父端着个架子,想着试探这个女婿合不合格。
不过看样子挺满意的,捧着那些贵重的礼物,又看谢时序仪表堂堂的模样,嘴角都咧得合不拢了。
她被打发去楼下买点东西,两位大厨要展示一番手艺,让那位预备役女婿好好坐着。
裴嫣叹了口气,换好鞋下楼。
听见门声,她一回头,没想到谢时序也跟着下来,见她表情淡漠,紧扣住她的手,轻声说:“怎么了?看我上门要名分不高兴了?”
裴嫣说不出那种感受,却也知道跟他没关系,不好迁怒,开玩笑地说:“是啊,谁让我闹大了,不好收场。”
谢时序的家庭跟她有所不同,彼此各有难处,说出来也不好体会。
更何况,裴嫣也不喜欢分享这种敏感的事。
男人一边清楚问题没出在自个儿身上,一边猜不透她情绪不高的理由,但他就算不对症下药,也知道哄人的办法。
裴嫣属于那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淡人咸鱼,只要他坚持哄,她就没有冷战的时候。
这么多年,谢时序深知如何拿捏她的喜好。
礼物比得不是价钱,而是心意,当有一份无比合心意而又兼具价值的礼物摆在面前,人一下子如获至宝。
两人去商店,买完需要的东西后,谢时序又添置了一些女朋友喜欢的零食雪糕。
这是一场愉快的会面。
当晚,谢时序就将人哄回了他装修好的公寓。
闪购的盲盒到达时,裴嫣一边亮着眼睛拆开,一边埋怨地说他浪费钱。
男人没吱声,表情顺从地听着。
谢时序有的是钱,可钱没花的值,那就是冰冷的数字。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舍得给她花钱,想将最好的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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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裴嫣意识到谢时序好像是来真的那一刻,无比寻常的一天,他拿出了订婚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且不容拒绝地笑了笑。
他说实在不喜欢可以扔掉戒指,还会有下次。
暂时不肯答应也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等。
没意见的话,他想和她试试,说她的身体往往比心要更诚实。
裴嫣考虑了很久,久到谢时序已经快要认为他失败了一次,暗自准备下一次的求婚。
那时,他在衡水的公司正好进入正轨,繁忙无比地忙着年末清算,大小事都需要他过目签字。
那天,裴嫣找到他办公室里,无比认真地宣布,她同意了。
那一刻戒指上的钻石闪着彩光,于谢时序而言,好比天上最璀璨夺目的一颗星辰被他摘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