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雪下了一夜，兀良哈部的营地被裹在一片白茫茫里。首领巴特尔的大帐外，几名士兵正用扫帚清扫帐前的积雪，靴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帐内却暖意融融，铜火盆里燃着松木，火苗“噼啪”跳动，将帐壁上挂着的狼皮图腾映得格外鲜亮，空气中混着马奶酒的醇香和淡淡的药味——那是川贝母熬成的汤药，正冒着热气，放在矮桌上的白瓷碗里。
巴特尔坐在铺着羊皮的软垫上，手里捧着祁星黎写来的信，反复看了三遍。信纸是中原的熟宣，质地细腻，上面的字迹清隽秀丽，却透着沉稳的力道，每一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开篇提三年前大齐送药材帮兀良哈部度过雪灾，中间点出左贤王“借兵实则想吞并部落”的野心，最后承诺“若愿中立，大齐愿开放互市，每年送蜀锦百匹、祁门红茶千斤，更可派御医为部落老弱诊治”。他指尖摩挲着信纸边缘，目光落在矮桌上的礼物——两匹蜀锦铺开在毡毯上，正红色的那匹绣着缠枝莲，宝蓝色的绣着云纹，丝线细腻，在火光下泛着柔亮的光泽；旁边的陶罐里装着祁门红茶，揭开盖子就能闻到醇厚的茶香；最让他在意的，是油纸包里的半斤川贝母，颗粒饱满，是中原难得的上品。
“阿父，药不苦！”帐帘被轻轻掀开，一个扎着小辫的女孩跑了进来，手里攥着一块奶饼，脸颊红扑扑的，正是巴特尔八岁的小女儿阿古拉。她去年冬天染了咳嗽，一到天冷就咳得睡不着，昨夜喝了用川贝母熬的梨汤，竟一夜没咳，此刻精神头十足，跑到巴特尔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阿古拉还想喝！”
巴特尔放下信，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眼底的威严散去不少，多了几分柔和：“好，让厨娘再熬。”他抬头看向站在帐边的使者林忠，语气比之前温和了许多，“林使者，太女殿下怎知小女有咳嗽的顽疾？”
林忠躬身行礼，笑着回话：“我家大人肖简臣，早派暗线打听部落情况，知道首领心系女儿，特意让小人带了川贝母来。另外，大人还说，首领去年猎到黑熊时，大齐曾送过一把紫檀木猎弓，不知首领还在用吗？”
“紫檀木猎弓？”巴特尔眼睛一亮，立刻让人从帐后取来——那把弓挂在木架上，弓身泛着温润的紫檀光泽，弓弦是鹿筋做的，至今仍柔韧有力，“这弓好得很！去年冬天猎雪狼，全靠它！太女府竟还记得这些小事，难得。”他摩挲着弓身，心里对大齐的好感又多了几分。三年前左贤王抢他草场时，大齐是唯一伸出援手的；如今左贤王来借兵，许的是“战后分燕云财富”的空头承诺，大齐却送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孰轻孰重，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士兵的通报：“首领，左贤王派的使者到了，还带了十头牛羊当礼物！”
巴特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呵，左贤王倒是会赶时候。让他进来。”
很快，一个穿着黑色皮袍的汉子走进帐内，身上带着一股寒气，身后跟着两个士兵，手里牵着一头肥硕的公羊。他是左贤王的亲信，名叫哲别，进门后没行礼，反而仰着头，语气傲慢：“巴特尔首领，我家大王说了，只要你派三千骑兵帮着打雁门关，战后燕云三州的一半财富都归你，还把三年前抢的草场还给你！”
“还给我草场？”巴特尔猛地拍了下矮桌，碗里的汤药溅出几滴，“三年前你家大王抢我草场时，冻死了我部落三十多个老弱，抢走了五百多只牛羊，现在一句‘还’，就想让我帮你卖命？”他指着帐外的雪，声音里满是怒火，“去年冬天雪灾，你家大王见死不救，是大齐送的粮草和药材，才让我们活下来！现在你来说‘合作’，晚了！”
哲别没想到巴特尔会如此强硬，脸色涨得通红：“你……你别不识抬举！左贤王的兵力，踏平你兀良哈部易如反掌！”
“踏平？”巴特尔冷笑一声，对着帐外喊，“来人！”帐外立刻冲进十几个手持弯刀的士兵，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光。哲别吓得后退一步，却还想硬撑：“你敢动我？左贤王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动你，但你带来的牛羊，我也不要。”巴特尔挥了挥手，“把他们赶出去！告诉左贤王，兀良哈部不掺和他和大齐的事，若是再敢派人来骚扰，休怪我不客气！”
士兵们立刻上前，架着哲别和他的手下往外走。哲别一边挣扎，一边骂骂咧咧，却还是被硬生生拖出了大帐，连带来的牛羊都没敢带走。帐内恢复了安静，阿古拉抱着巴特尔的胳膊，小声问：“阿父，那个叔叔好凶。”
巴特尔摸了摸女儿的头，转头看向林忠，语气重新变得温和：“林使者，你回去告诉太女殿下，兀良哈部愿意中立，绝不出兵帮左贤王。若是以后大齐真能开放互市，我们还能做朋友，一起守着边境安稳。”
林忠大喜，连忙躬身行礼：“首领深明大义，小人定将您的意思如实禀报太女殿下！”他不敢多耽搁，立刻收拾好行囊，向巴特尔告辞后，翻身上马。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草原上，映得雪面泛着银光。他骑着快马，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心里满是激动——只要把这个消息带回去，大齐边境的局势就能稳一半了。
而此时的北狄军营，左贤王正坐在大帐里，焦躁地等着哲别的消息。帐内的火盆快灭了，他却没心思添柴，手里攥着马鞭，时不时往帐外看一眼。巴图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自从白羊口战败后，左贤王的脾气就越发暴躁，稍有不顺心就摔东西，营里的士兵都怕得要命。
“大王，哲别回来了！”帐外传来士兵的通报，左贤王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到帐门口，却见哲别灰头土脸地跑进来，身上的皮袍还沾着雪，身后空荡荡的，没带回来任何牛羊。
“怎么回事？牛羊呢？巴特尔答应出兵了吗？”左贤王抓住哲别的衣领，厉声问道。
哲别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大……大王，巴特尔不肯出兵！他还说……说您当年抢他草场，忘恩负义，把我们赶出来了！”
“什么？！”左贤王猛地甩开哲别，气得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矮桌，桌上的酒壶和烤羊肉滚了一地，“好个巴特尔！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转身就往帐外走，腰间的弯刀“哐当”作响，“巴图！备马！我去杀了祁悦灵那个废物！都是她没用，连封信都送不出去，现在连兀良哈部都不肯帮我们打大齐！”
巴图连忙拉住他：“大王，不可啊！”他死死拽着左贤王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急切，“祁悦灵毕竟是大齐的皇女，若是杀了她，大齐定会跟我们不死不休！到时候苏知衍和祁星黎联手，我们连草原都回不去了！不如留着她，说不定以后还能用来要挟大齐，换些粮草和草场！”
左贤王喘着粗气，眼睛里满是血丝，却也知道巴图说的是实话。他恨恨地一拳砸在帐柱上，指节都砸得发红：“好！留着她！但把她关到最偏僻的帐篷里，每天只给半碗馊粥，让她好好反省！”
巴图连忙应下，转身去安排士兵转移祁悦灵。左贤王看着帐外的雪地，心里满是憋屈——借兵不成，偷袭失败，现在连唯一的“筹码”祁悦灵都成了废物，他的兵力只剩七千，粮草也快耗尽，再这么耗下去，别说打雁门关，能不能活着回北狄都难说。
京城太女府的夜晚，月色格外清亮，透过窗棂洒在庭院里的桂树上，落下斑驳的光影。祁星黎坐在廊下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盏温好的黄酒，酒液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肖简臣从屋内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厚披风，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夜里风凉，别冻着了。”
“林忠还没消息吗？”祁星黎抬头看向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
肖简臣刚想回话，远处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侍卫的高喊：“殿下！林使者回来了！在府门外求见！”
祁星黎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向府门。林忠一身风尘，脸上还沾着塞外的雪沫，见到她，立刻翻身下马，跪倒在地：“殿下！幸不辱命！兀良哈部首领巴特尔已答应中立，绝不出兵帮左贤王！他还说，愿与大齐开放互市，结为友邻！”
祁星黎心中一松，连忙扶起他：“快起来！一路辛苦，先去歇息，明日再详细说。”
林忠退下后，祁星黎转身回到廊下，肖简臣正提着酒壶，给她重新斟满酒。“兀良哈部中立了。”她接过酒杯，眼底满是笑意，与肖简臣轻轻碰了一下，“苏知衍在白羊口打了胜仗，左贤王士气低落，粮草又不足，现在正是收复之前被占的黑风口、月牙泉这些小据点的好时机，守住大齐的边境，就不怕他再作乱了。”
肖简臣点头，目光落在她眼底的笑意里，声音柔和：“等大齐边境彻底安稳了，我们就去江南。苏州府的桂花糕，这个时候应该还能买到新鲜的，还有‘锦绣坊’的新料子，您之前说想做件秋衫，正好去看看。”
祁星黎望着天上的圆月，嘴角弯得更甜。月色洒在两人身上，暖得像酒液里的温度。她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忽然觉得，这场持续了数月的风波，终于要看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