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电线路科室的主任办公室里,老张第三次翻看手里的三份简历。
窗外,秋雨初歇,梧桐叶落了一地。室内,茶香袅袅,却化不开他眉间那个川字。
“今年这仨小伙子,真是让人犯了难。”他端起茶杯,又放下。
这三个人,太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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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进来的叫李锐,白衬衫熨得棱角分明,简历厚得像本书。清华硕士,论文六篇,专利三项,精通三种有限元分析软件。回答问题逻辑严密,用数据说话。
“为什么选择输电线路设计?”
“我国特高压线路长度已达4.8万公里,但单位输送容量造价还有15%的下降空间。”李锐推了推金丝眼镜,“我的研究方向正是通过杆塔结构优化来实现降本增效。”
老张点点头,在评估表“专业知识”一栏打了个勾。这年轻人像把精钢打造的尺子——精准、锋利,但握在手里,凉。
第二个叫王闯,黑红脸膛,握手时力道十足。华北电力本科,简历简单,但“社会实践”那栏写得满满当当——贵州抗冰抢险突击队员、川藏联网工程见习技术员。
“在雀儿山工地最苦,”小伙子咧嘴一笑,“零下二十度,馒头冻成石头。但我们提前七天贯通了最难的标段。”他掏手机给老张看照片:雪山背景下,他裹着军大衣,正在核对基础浇筑。
老张在他“实践经验”上打了高分。这小伙子像山里的青冈木——结实、接地气,带着泥土的韧性。
第三个是赵明远,进来时轻轻带上门。普通一本毕业,成绩中上,没什么亮眼奖项。但老张注意到他简历角落一行小字:“连续三年支教,教山区孩子做风力发电模型。”
“为什么来设计院?”
“小时候老家经常停电,”赵明远声音温和,“后来架了铁塔通了电,整个镇都活了。我想让更多地方亮起来。”
回答问题时,他总先思考两秒,眼神清澈。老张在“沟通能力”上做了记号。这年轻人像山涧水——不疾不徐,却有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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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结束,老张独自对着三份评估表。
李锐无疑最优秀,专业能力突出,是科室急需的高端人才。王闯吃苦耐劳,正适合即将开展的西部无人区线路勘察。赵明远看似平常,却有种难得的沉静力量。
手机震动,是院长发来的微信:“老张,今年名额有限,输电科室只能留两个。尽快确定人选。”
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户。老张起身踱步,目光落在墙上那张泛黄的照片上——三十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和师傅在野马岭勘测。师傅指着刚立起的铁塔说:“咱们这行,既要算得准每一毫米的应力,也要耐得住山野的寂寞,最重要的是,”老师傅敲敲他胸口,“这里要有一团火。”
茶凉了。老张坐回桌前,深吸一口气,在拟录取名单上写下两个名字。
落笔的瞬间,他忽然想起赵明远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的话。
“张主任,我知道自己不是最优秀的。但如果能有幸留下,我想成为那种——既算得清数据,也爬得上铁塔,还能给新来的同事讲讲为什么我们要做这件事的人。”
窗外,雨停了。一抹夕阳穿透云层,照在办公室那排铁塔模型上——那些钢铁骨架正泛着温暖的光。
老张拿起电话:“人事处吗?输电科室的三个人,我都要了。”
“可是名额——”
“我去和院长说。”他语气平静,“咱们设计的线路要挺立三十年,选人,要看三十年后的样子。”
挂断电话,老张重新泡了杯茶。水汽氤氲中,他仿佛看见三条不同的溪流,正汇入大江——一条带来精准的算法,一条带来大地的力量,一条带来最初的火种。
而他要做的,是让这条江,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