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破屋,林峰立刻将门板勉强掩上,用一根粗木棍顶住。
虽然挡不住大力冲撞,但至少是个心理屏障。
他点燃了角落里仅剩的半截蜡烛头,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照亮了这方狭小、冰冷、弥漫着淡淡血腥和药味的空间。
他解开包扎的布条,就着烛光查看伤口。
老郎中的金疮药效果尚可,红肿似乎消下去一些,但深可见肉的豁口依旧狰狞,边缘泛着不正常的暗红。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疼痛。
他咬着牙,重新清洗了伤口(用仅剩的一点烧开又放凉的水),仔细地敷上新药,用干净的细麻布重新包扎好。
整个过程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湿透了后背。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土墙上,他拿出剩下的两个烧饼,小口小口地咀嚼着,珍惜地感受着食物带来的热量。
参须被他含在口中,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聊胜于无地提供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元气。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
身体需要恢复,大脑更需要冷静地思考对策。
陈志文的警告在脑海中回荡:吴良!县尉!张癞子的姐夫!
钱有财和刘三的倒台,无疑狠狠打了吴良的脸,断了他的财路。
以吴良在青萍县只手遮天的跋扈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自己身上那五十两(如今利滚利怕是不止)的阎王债,就是吴良和张癞子对付他最直接、最致命的武器。
五两银子,对于那笔巨债来说,连利息的零头都算不上。张癞子随时可能上门。
必须尽快解决赌债!否则,只要赌债在身,他就永远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吴良和张癞子随时可以用“欠债不还”这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甚至直接要了他的命。
怎么解决?
靠俸禄?
杯水车薪,且刘三虽倒,但吴良还在,克扣甚至停发他的俸禄轻而易举。
再去破案立功?
县令刚赏了五两,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有大赏,而且他现在重伤在身,行动都困难。
卖掉这破屋?
这摇摇欲坠的土屋,连一两银子都未必有人要。
去借?以他“烂赌鬼”的名声,谁会借给他?就算陈县丞非亲非故,凭什么帮他?
一条条路都被堵死。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
原主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简直是无解的死局!
就在林峰心绪烦乱之际——
“砰!砰!砰!”
粗暴的拍门声骤然响起!伴随着一个嚣张而熟悉的声音:
“林峰!开门!知道你在里面!别装死!”
张癞子!
来得真快!
林峰眼神一凝,全身瞬间绷紧。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口的剧痛和心中的烦躁,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但没有立刻开门。
“谁啊?”他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无力。
“你癞子爷爷!快开门!少他妈废话!”门外的声音更加不耐烦,同时伴随着几脚猛踹,本就摇摇欲坠的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峰移开顶门的木棍,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正是在赌坊见过一面的管事张癞子,三角眼,塌鼻梁,一脸横肉,穿着绸缎面的棉袄,手里盘着两个油亮的核桃,眼神阴鸷。
他身后跟着两个身材魁梧、满脸凶悍的打手,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三人身上都带着浓重的酒气和烟草味。
张癞子那双三角眼如同毒蛇般上下打量着林峰,看到他惨白的脸色、额角的虚汗和明显虚弱的状态,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快意。
疤脸李栽在林峰手里,让他成了赌坊的笑柄,更是让他在姐夫吴良面前丢了脸。
这笔账,必须加倍讨回来!
“哟,这不是咱们的林大捕快吗?听说刚立了大功,抓了钱老爷和刘捕头,威风得很呐!”
张癞子阴阳怪气地开口,语气里充满了嘲讽,“怎么?立了功,得了赏,就忘了自己欠下的阎王债了?”
林峰靠着门框,微微喘息,声音虚弱:“张管事,我…我刚领了赏钱,只有五两…先…先还一部分…”
他说着,就要去怀里掏那锭银子。
示弱,是麻痹对方的第一步。
“五两?”
张癞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提高了音量,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峰脸上,“林峰!你他妈打发叫花子呢?你欠的是快活林的银子!不是五两,是整整八十两!利滚利,一天一个价!懂不懂规矩?”
八十两!林峰心中一沉。
果然,高利贷的利滚利,如同滚雪球,几天功夫就从五十两滚到了八十两。
这分明是要逼死他。
“张管事…八十两…我…我现在实在拿不出…”
林峰脸上露出原主惯有的那种懦弱和哀求,“您…您再宽限些时日…我一定想办法…”
“宽限?”张癞子冷笑一声,三角眼里寒光闪烁,“老子宽限你的次数还少吗?以前是看在你还有个捕快身份的份上。现在?哼!”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赤裸裸的威胁,“钱有财倒了,刘三也栽了。你以为还有人罩着你?我姐夫(吴良)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识相的,今天连本带利,八十两,一分不能少。否则…”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身后的两个打手立刻上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家伙上,眼神凶狠地盯着林峰。
“没钱?”
张癞子看着林峰沉默的样子,狞笑起来,“没钱也好办。按快活林的规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钱,就拿命抵。一只手二十两,一条腿三十两。我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拆干净了,差不多也够抵债了。哥几个,帮他‘想想办法’!”
两个打手狞笑着就要上前动手。
“等等!”
林峰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再是懦弱,而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他知道,再示弱下去,对方只会得寸进尺。
“张管事!八十两,我现在确实没有!但你若今日动我分毫,明日,青萍县所有人都会知道,快活林的管事张癞子,在县衙捕快刚立下功劳、身受重伤之际,就上门逼债,断人手脚。县令大人刚刚赏了我,转头我就被你废了,你猜,县令大人会怎么想?县丞大人会怎么想?这青萍县的百姓,又会怎么议论快活林和你姐夫吴县尉?”
林峰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直指要害。
他搬出了县令的“面子”和舆论的压力。
他现在虽然落魄,但毕竟是官身,而且刚刚破获大案,正是风头之上。
张癞子若真敢在这时候对他下死手,无疑是在打县令的脸,也会让吴良陷入被动。
张癞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了。
他身后的两个打手也停下了脚步,眼神中露出一丝犹豫。他们不怕林峰,但怕他背后的官家颜面和可能引发的麻烦。
“你…你威胁我?”张癞子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不敢。”
林峰喘息着,重新换上那副虚弱但强硬混杂的表情,“只是陈述事实。我林峰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但快活林的生意,还有吴县尉的官声。张管事,你掂量掂量?”
张癞子死死地盯着林峰,胸膛起伏。
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窝囊废一样的烂赌鬼,在绝境之下,竟然变得如此难缠,句句戳在他的软肋上。
“好!好!林峰!你有种!”
张癞子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八十两!我再给你三天。三天之后,要是见不到钱…”
他猛地一挥手,将盘着的两颗核桃狠狠砸在地上,坚硬的核桃瞬间碎裂。
“我就让你比这核桃还碎!我们走!”
张癞子恶狠狠地撂下话,带着两个打手,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看着张癞子三人消失在巷口,林峰紧绷的神经才猛地一松,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刚才的对峙,几乎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
他扶着门框,剧烈地咳嗽起来,牵扯着腹部的伤口,疼得他弯下了腰。
三天!
八十两!
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张癞子临走时那怨毒的眼神,清楚地告诉他,这三天,绝不会平静。
对方一定在酝酿更恶毒的阴谋。
他关上门,重新用木棍顶住。
破屋内,烛光摇曳,将他疲惫而凝重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鬼宅案的小胜带来的短暂光明,已被赌坊巨大的阴影彻底吞噬。
生存的危机,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