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冬夜,赤尾峰顶积雪如银,律心鼎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赤光。鼎身九部图腾静静流转,仿佛沉睡的巨兽在呼吸。自鼎成以来,赤尾峰便成了青丘事实上的中枢——律判议事、商路协定、军令调度,皆出于此。而赤狐月,亦从“守部之主”变为“九部临时共主”,权势日隆,却也日渐孤高。
林不觉站在鼎旁,手中捧着一卷尚未定稿的《青丘新律·军防篇》。寒髓咒虽已大缓,但每当夜深人静,指尖仍会泛起一丝凉意。他望着远处火塘边独坐的赤狐月,犹豫片刻,终于迈步走去。
火塘中,赤尾火晶燃得极稳,映得她金瞳如熔金。她未抬头,只道:“你来了。”
“嗯。”林不觉在她对面坐下,“军防篇初稿,你看看。”
赤狐月接过竹简,目光扫过,却未评一字。良久,她忽然问:“若青丘安,你可愿留?”
林不觉一怔。这问题,似曾相识。
他记得那夜火塘边,她也曾这样问过。那时他答:“若律成,何处不是家。”如今律已初成,鼎已镇运,青丘暂稳,可这问题,为何又来?
“你希望我留?”他反问。
赤狐月抬眼,金瞳深处似有火苗跳动:“我不问希望,只问你愿不愿。”
林不觉沉默。他想起神京的朱雀门,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句“勿忘人族之根”,也想起赤尾老妇用火精盐换药救孙时颤抖的手。他早已不是那个只求归京的林不觉,可他也终究不是青丘的妖。
“若我留,身份为何?”他轻声问。
赤狐月眸光微闪:“律正,或……共主副手。”
“共主副手?”林不觉苦笑,“人族为妖国副主?九部能容?”
“能。”赤狐月斩钉截铁,“律心鼎成时,你以心头血为契,九部律牌自动归位——鼎认你,青丘便认你。”
林不觉凝视她良久,忽然道:“那你呢?你认我,是因律,还是因我?”
火塘中,火焰微微一颤。
赤狐月没有立刻回答。她伸手拨弄火晶,火星四溅,如星雨坠地。
“我认你,因你信青丘,也信我。”她低语,“可我也怕——怕你终有一日,会因人族之身,转身离去。”
林不觉心头一震。
他从未想过,这位金瞳如火、焚敌如风的赤尾主上,竟也会怕。
“若我留,你便不怕了?”他问。
“怕。”赤狐月坦然,“权力如火,暖人亦焚人。若你留,我怕自己会贪恋这份暖,忘了火亦能焚心。”
林不觉沉默良久,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枚青玉簪——那是他母亲遗物,也是寒髓咒的引子。自咒解后,簪已无用,却一直带在身边。
“若我留,便以此簪为誓。”他将簪插入火塘边缘的冻土,“簪在,我在;簪断,我走。”
赤狐月望着那枚青玉簪,眼中火光渐柔。
“你不必誓。”她轻声道,“我信你,如信火不灭。”
两人无言,唯火塘噼啪作响。
远处,白瞳立于月文书阁檐下,望见这一幕,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而就在此时,山下急报传来:“主上!北境狼营急信——黑牙重伤,狼族少壮派欲夺权!”
赤狐月霍然起身,金瞳燃火:“备火骑!”
林不觉也站起:“我同去。”
“你刚解寒髓咒,不宜远征。”赤狐月皱眉。
“正因刚解,才需走动。”林不觉微笑,“况且,狼尾盟约,你我共签。黑牙若有事,我岂能袖手?”
赤狐月凝视他片刻,终于点头:“好。你我同去。”
三日后,北境狼营。
狼营坐落于断牙谷,谷中风如刀,雪如刃。黑牙卧于狼皮榻上,胸口缠满绷带,面色灰败。见赤狐月与林不觉入帐,他挣扎欲起,却被赤狐月按住。
“谁伤你?”赤狐月声音冷如冰。
“玄鳞教余孽……勾结少壮派。”黑牙咳血,“他们说……赤尾欲吞狼族,以火骑代狼骑。”
林不觉皱眉:“荒谬。狼尾盟约尚在,火种未灭。”
“可少壮派不信。”黑牙苦笑,“他们要‘北境王’,不要盟约。”
赤狐月金瞳微眯:“少壮派首领是谁?”
“狼啸。”黑牙低声道,“我侄子。”
帐外,风雪骤急。
赤狐月起身,走向帐门。
“你去哪?”林不觉问。
“见狼啸。”她头也不回,“若他为青丘,我信他;若他为私利……”她手按火刃,“我焚他营。”
林不觉跟上:“我同去。”
狼啸营地,立于断牙谷最高处,篝火熊熊,狼旗猎猎。
见赤狐月孤身而至,狼啸冷笑:“赤尾主上,来收我狼族?”
“我来问你一句话。”赤狐月立于风雪中,“你欲为北境王,还是为青丘狼?”
狼啸一怔。
“若为王,我今日焚你营,斩你旗。”赤狐月声音平静,“若为狼,我助你肃清玄鳞余孽,重立狼律。”
狼啸沉默良久,忽然跪地:“我……愿为青丘狼。”
赤狐月伸手扶他:“火种尚在,约便未毁。”
林不觉立于远处,望着这一幕,心中微动。
权力如火,可焚,亦可暖。而赤狐月,正以火为界,聚九部之心。
回程路上,林不觉问:“你不怕狼啸诈降?”
“怕。”赤狐月道,“但信,需先予。”
林不觉点头,忽然道:“若有一日,我也让你失望……”
“你不会。”赤狐月打断他,金瞳如炬,“因你信律,也信我。”
两人并骑而行,雪地上留下两行蹄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