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缠绕在赤尾峰嶙峋的岩壁之间。峰顶赤尾鼎中的地火精已燃至最盛,赤焰翻涌,如一颗搏动的心脏,将整座营地笼罩在一层温热的红雾之中。这雾,是赤尾部的呼吸,是律火之息,亦是他们千年不灭的魂。
林不觉倚在草场司木棚的柱边,面色苍白如纸,唇角干裂,眼底布满血丝。昨夜寒髓咒再度发作,青黑咒痕自胸口蔓延至左臂,如藤蔓缠绕,每一次心跳都似有冰针穿刺经脉。他强撑起身,将新绘的草场轮牧图小心卷起——图上以赤尾花汁为墨,标注春、夏、秋三季轮牧区,每处水源、火塘、边界皆以律铃符号标记,清晰如律令本身。
他刚欲动身,忽闻营地东门传来一阵清越铃声。
叮——叮——叮——
九响连环,音色如冰泉击玉,清冷而庄重。此非战鼓,非号角,而是青丘九部中唯有白狐部使者方可鸣响的“律铃九响”——象征文书正统、律令无伪。
林不觉心头一动,抬眼望去。
晨雾中,一道身影缓步而来。她今日未着素白狐裘,而是一袭银灰律袍,袍身以银线绣九部图腾:赤尾之火、白狐之月、狼族之牙、蛇部之鳞……九图环绕,如律环相扣。腰间悬一枚白玉律牌,温润如脂,中央一道细痕,似曾断裂又重合——正是那枚传说中的“九部律牌”。
白瞳,白狐部少主,万妖祭文书总纂,青丘公认的“律文第一人”。
她身后跟着两名白狐文书,皆着素银袍,手持卷轴,步履轻盈如风,足下竟不沾尘。三人所过之处,赤雾自动分开,似律火亦敬其律威。
“林律判。”白瞳立于棚前,目光扫过他憔悴面容,眉头微蹙,“你气色不佳。”
“无妨。”林不觉勉强一笑,声音沙哑,“律事要紧。”
白瞳未多言,只挥手示意。两名文书展开手中卷轴,兽皮铺展,其上以银墨书写,字迹如锁链缠绕,正是妖族“律篆”。卷首题曰《万妖祭律要·癸卯年修订稿》,其下密密麻麻列着祭坛选址、九部贡礼、律心台开启仪轨、贡品清单……末尾一行小字格外醒目:
“日晷谷开启,需三部共印——白狐(文)、赤尾(守)、影狐(秘)。”
林不觉心头一震:“影狐?”
白瞳眸光微沉,压低声音:“影狐部已闭关三年。其族长‘影无痕’,乃上代万妖祭主祭,因反对三清观以‘调和人妖’为名,实则图谋九阳还魂草,率全族隐入‘千影谷’,断绝外联,连万妖祭文书亦不再递送。”
“千影谷?”林不觉追问。
“青丘北境绝地。”白瞳望向北方,眼中似有千重雾,“终年雾锁,谷中无光,日月不入,唯影可辨路。传说谷底藏有‘妖皇印’,乃开启日晷谷的第三把钥匙。影狐部世代守护,从不示人。”
林不觉沉默。他知道,若无法联络影狐部,纵有白狐、赤尾二印,日晷谷亦如天堑。
“我可助你。”白瞳忽然道,语气坚定,“三日后,万妖祭文书大会将于白狐部‘律心台’召开。九部律判皆至,连闭关的影狐部,亦可能遣代表出席。你若以赤尾部律判身份参会,或可借机探听影狐消息,甚至……接触其使者。”
林不觉点头:“多谢。”
白瞳却摇头,目光如炬:“非为谢我。我需你做一事。”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信封以黑玉纸制成,触手冰凉,其上以“无光墨”书写——此墨采自千影谷底“影苔”,遇光即隐,唯以律武真元感应方可显形。
“此信三日前自千影谷传出,”白瞳低语,“经七道暗哨,三重影遁,终抵我手。途中两名白狐信使失踪,恐已遭玄鳞教截杀。”
林不觉接过,指尖触到信纸刹那,左臂律骨青光竟微微震颤,如遇故人!他凝神感应,那墨中竟含一丝微弱却纯净的律武真元——非人族,非妖族,而是……上古法圣遗韵!
他缓缓展开信笺,其上仅一行字,字迹如刀刻:
“法圣心脉将醒,勿令外道染指。”
林不觉呼吸一滞。九阳还魂草,竟是法圣心脉所化?!
“影狐部知九阳还魂草之秘?”他问。
“他们守护的,从来不是草,”白瞳声音轻如叹息,“而是‘律之遗心’。法圣陨落后,心脉化草,镇压青丘万妖戾气。若被外道强取,戾气反噬,青丘将成血域。”
她凝视林不觉,目光穿透其疲惫与痛楚:“你若真为护律而来,非为续命,千影谷,你非去不可。”
林不觉握紧密信,寒髓咒骤然发作,胸口剧痛如绞。他咬牙强忍,冷汗涔涔而下。
白瞳见状,从怀中取出一小瓶赤红药丸:“赤尾火精凝露,可暂压寒毒。三粒,撑不过七日。”
林不觉接过,低声道:“为何帮我?”
“因你破律石牢时,未毁其纹。”白瞳转身,银灰律袍在晨雾中如月华流转,“你敬律,如敬天地。而青丘,已太久无人如此。”
她离去,两名文书紧随,足音无声,如雾消散。
林不觉独坐木棚,手中密信微凉,赤尾火在远处静静燃烧。他知道,前路凶险,千影谷无光,影狐闭关,狼族虎视,道门潜伏……而他,身体已近极限。
但他别无选择。
律若亡,人道尽;草若失,青丘乱。
他必须去。
风起,赤雾翻涌,如律之潮,席卷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