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律武司后院。
暴雨如注,倾盆而下,砸在青瓦屋顶上如万马奔腾。院中积水成河,倒映着闪电撕裂夜空的惨白光芒。林不觉独坐于书房,窗扉洞开,任冷雨斜飞,打湿案上摊开的《新律修订稿》。墨迹被雨水晕开,字迹模糊如泪痕。他左臂律骨缠着的白布早已被冷汗浸透,裂纹处隐隐透出青黑之气——寒髓咒引子的侵蚀,正日夜不休地啃噬着他的根基。
三省共议已过半月,新律草案在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之间来回驳议,如陷泥沼。田亩篇因“赎买细则”未定,被王衍压下;市易篇因“税基推演”存疑,遭崔琰驳回;户婚篇更因郑恪一句“宗法不可轻动”,在尚书省纹丝不动。三省大员表面温言细语,实则步步为营,以“稳妥”“周全”为名,行拖延之实。林不觉每日奔走答辩,身心俱疲,律骨伤势却日益沉重。
“司正。”老周佝偻着背,端来一碗药汤,声音沙哑,“药熬好了。”
林不觉接过药碗,指尖触到碗壁,竟觉刺骨冰寒。他低头,药汤表面竟凝着一层薄薄白霜!
“这药……”他心头一凛。
“是白鹿书院沈姑娘托人送来的。”老周低声道,“说是……寒髓咒的解方。”
林不觉望向药汤,眼神复杂。沈知微被禁足,却仍设法送药。这份情意,重逾千钧。但他更知,幽宗长老手段毒辣,若此药被动手脚……
“老周,”他声音低沉,“你可信我?”
老周一愣,随即单膝跪地:“老奴这条命,是林大人当年从刑场救下的。司正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林不觉将药碗递给他:“你先饮一口。”
老周毫不犹豫,仰头饮下。
片刻,老周脸色如常,只觉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
“无毒。”他道。
林不觉这才饮下药汤。苦涩入喉,却有一丝微弱的暖意渗入经脉,稍稍压制了律骨的寒痛。他望向窗外暴雨,眼神如铁。
“明日,再赴尚书省。”他声音沙哑,“户婚篇,必须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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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辰时。
尚书省政事堂。
雨势稍歇,天色阴沉如铁。堂内熏香缭绕,却压不住一股沉闷的压抑。郑恪端坐主案,正慢条斯理地品着新贡的龙团茶,圆脸上笑意温和,眼神却如深潭。
“林司正来得正好。”郑恪放下茶盏,声音和煦,“老夫昨夜思虑良久,觉户婚篇尚有一处不妥。”
林不觉拱手:“请仆射赐教。”
“新律载:‘妇承夫产,仅为守节抚孤之用。若改嫁,产归夫家宗族。’”郑恪指尖轻点草案,“然若妇人守节十年,抚孤成人,其子又亡,妇人无依,产归何人?若归宗族,妇人晚景凄凉;若归妇人,宗族必争。此乃两难。”
林不觉心头一沉——这是个死结!
若答“归妇人”,则宗族利益受损,郑恪必驳;若答“归宗族”,则新律护孤寡之旨落空,民心尽失。
堂内百官屏息,目光如针。
林不觉沉默良久,忽然抬头:“仆射所虑极是。臣请增一条:‘妇守节抚孤,若孤亡,产由妇人自择:或归宗族,或捐义庄,或传义女。宗族不得强夺。’”
郑恪眼中精光一闪:“自择?若妇人将产捐予外人,宗族香火何存?”
“香火在德,不在产。”林不觉声音如钟,“若宗族善待孤寡,妇人自会归产;若宗族欺压孤寡,产归外人,亦是天理!”
满堂哗然。
郑恪笑容渐冷:“林司正,你这是要废宗法!”
“非废宗法,乃正宗法!”林不觉目光如电,“宗法之本,在‘孝悌仁爱’,不在‘夺产欺寡’!”
郑恪猛地一拍案:“放肆!宗法乃国之根基,岂容你妄议!”
堂内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堂外忽传急促脚步声!
一名尚书省吏员慌张入内,跪地禀报:“仆射!大事不好!守节堂……出事了!”
郑恪脸色骤变:“何事?”
“守节堂三十名妇人……集体投缳!”吏员声音发颤,“遗书皆言:‘宗族逼嫁,无路可走,唯死明志!’”
满堂死寂。
林不觉如遭雷击!
他知道,守节堂妇人之死,必是郑恪授意,只为坐实“新律乱宗法,致妇人轻生”之罪!
“林不觉!”郑恪霍然起身,须发皆张,“你鼓吹新律,逼死妇人!罪不容诛!”
林不觉望向堂外阴沉的天空,忽然笑了。
“仆射,”他声音平静,“若新律不行,妇人投缳;若新律得行,妇人或可活。今日之死,非因新律,乃因旧律!”
他猛地撕开左臂衣袖,露出律骨——青黑之气已蔓延至肩胛,裂纹如蛛网!
“臣以律骨为证!”他高声道,“若户婚篇不立,臣愿碎骨于此!”
他双手结印,内息狂涌!
律骨青光暴闪,竟有融合之兆!
但郑恪袖中滑出一物——寒髓咒引子!
“律骨为引,万魂归位——碎!”
咒力如针,直刺律骨!
林不觉喷出一口鲜血,律骨青光骤敛,裂纹蔓延至胸口!
“来人!”郑恪厉喝,“林不觉心神失常,意图自戕!拿下!”
禁军上前,铁链加身。
林不觉力竭倒地,却望向堂外——
暴雨又起,
如天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