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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四日,酉时。
林不觉站在西苑废宫外。
此处原为先帝炼丹之所,景元三年丹毒案后荒废,墙塌草深,野狐出没。
宫门封条早已朽烂,无人看守——正因无人看,才最危险。
他换上杂役粗衣,背一竹筐,扮作拾荒人。
筐底藏匕首、麻骨散、假死散、罗盘、鸣冤铃,还有一卷《工部营造图注》——苏晏暗中所赠,标有西苑地宫旧道。
他知道,渠卫虽散,但西苑必有新守。
果然,绕至北墙,见两名灰衣人巡哨,腰佩新牌:“丹卫·甲三”。
丹卫——比渠卫更隐秘。
他伏于草丛,观察半炷香。
换岗在戌时三刻,间隙二十息。
他等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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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三刻,哨卫交接。
林不觉翻墙入,沿苏晏所标小径,至废丹房。
房中堆满丹炉残片,中央地砖有撬痕。
他撬开,露出石阶,下行十丈,入地宫。
地宫阴冷,壁嵌长明灯,灯油含青鳞粉,燃时泛幽光。
尽头石室,铜鼎矗立,高三尺,鼎腹刻“律武监验”四字——正是柳氏所言之鼎。
鼎旁铁笼,关着七名女童,小禾在其中,蜷缩发抖。
林不觉轻唤:“小禾。”
女童抬头,泪眼认出他,却不敢出声。
他正欲开笼,忽听身后脚步声。
“杂役9527,你比我想的走得更远。”
一人缓步而出,白发苍苍,身着内侍服,却无品级标识。
林不觉认出——刘公公,皇史宬那位老宦官。
“是你?”林不觉握紧匕首。
刘公公摇头:“不是我。是我主子。”
他拍手,石室侧门开,一人缓步而出。
兵部尚书王缙。
林不觉心头一沉。
王缙微笑:“没想到吧?玄鳞教不是邪教,是续命之术。”
刘公公接话:“景元三年,先帝炼丹暴毙,实因丹方有缺。律武监查出,需‘纯魂引’,但先帝等不及,强服致死。”
“十五年来,我们重研丹方。”王缙道,“青鳞粉为引,童女为炉,律武监旧鼎为器——丹成之日,可延寿三十年。”
“你们用律武监的鼎,炼害律武监的丹。”林不觉冷笑。
“律武监太蠢。”王缙道,“他们以为查的是皇帝,其实查的是我们。皇帝只是幌子,真正掌丹的,是我与刘公公。”
刘公公叹道:“林正言若肯合作,何至于死?”
林不觉终于明白:十五年前,律武监查到的不是天子,而是这两人。
他们借宫禁之名,行私丹之实,再嫁祸天子,让律武监自取灭亡。
而今,轮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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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缙挥手,四名丹卫围上。
“交出鸣冤铃,我给你个痛快。”
林不觉不答,忽然将罗盘砸向铜鼎。
罗盘碎,律文共鸣!
铜鼎嗡鸣,鼎内竟浮出淡淡血影——十五年来所有被炼之魂!
丹卫惊退。
王缙怒喝:“毁鼎!”
丹卫扑上。
林不觉不硬拼,只将麻骨散撒向灯油——
青鳞灯爆燃,烟雾弥漫!
趁乱,他割断铁笼锁,抱起小禾,撞向侧道。
身后,王缙怒吼:“追!别让他出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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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不觉带童女奔逃,地宫如迷宫。
但他早备后手——苏晏给的《营造图注》中标有逃生暗道,通向西苑后湖。
他沿道疾行,至出口,却被刘公公堵住。
“你逃不掉的。”刘公公手持拂尘,“天子不知此事,但若你闹大,他宁可信我,不信你。”
林不觉放下小禾,取出鸣冤铃。
“我不闹大。”他道,“我只走程序。”
他摇铃。
叮——
铃声穿地宫,达皇城。
刘公公冷笑:“午门已闭,谁听得到?”
但林不觉知道——御史台值夜,苏晏必在。
果然,远处传来马蹄声。
苏晏率御史台差役,持火把而来。
刘公公脸色骤变:“你早算准了?”
林不觉摇头:“我没算你,我只信律条。”
他将铜鼎拓片、童女证词、丹卫供状(水门所录)、青鳞灯油样本,一一呈上。
“三证已足,再添人证物证。依《大胤律》,此案可直奏天子,无需三司。”
苏晏接过,对刘公公道:“你二人,涉嫌谋逆、炼丹、拘童,现予拘押。”
王缙怒道:“你无权!”
“我有。”苏晏亮出御史印,“天子昨夜密批:若林不觉查实西苑有丹,可当场拘人。”
——原来,天子早疑养心殿丹事,借林不觉之手查实。
刘公公瘫坐:“他……终究不信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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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五日,天子下诏:
“兵部尚书王缙、前内侍刘安,私设丹室、炼童延寿,罪同谋逆,凌迟处死。
西苑地宫填埋,律武监旧鼎熔毁。
北境童女送归原籍,官府抚恤。”
林不觉拒受复职,只道:“我仍是杂役9527。”
他回到夜巡司,无人迎,无人问。
同僚避他如瘟神,上司视他如隐患。
但他不在乎。
申时,他照例去冷案库整理卷宗。
这是杂役的活,枯燥、无人管,却也是——最安全的窥探之眼。
他将《桑水河案》正本归档,又在末页添一行小字:
“北境童女七人,小禾年五岁,幸存。”
正欲离去,忽见架底压着一卷未归档的旧档,封皮潦草写着:
“景元五年·西市无名尸·户部驳回”。
他抽出一看,尸格记录写着:“男,约三十,西域装束,喉断,无物。”
但尸检图上,死者右手小指缺一节——而大胤律规定,西域商贾入关,需截小指为记,以防冒充使团。
可卷宗批注却写:“非商贾,无查必要。”
更奇怪的是,尸格日期为景元五年三月初七,但户部驳回公文日期却是景元四年十二月——
人未死,案先驳?
林不觉皱眉。
他翻到卷宗末页,发现一行极淡的朱批,似被水洗过,但仍可辨:
“此尸,与白鹿书院走水案同源。”
白鹿书院走水案!他合上卷宗,望向窗外。
雨又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