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老皇帝又从上一轮的昏睡中醒来。
福宁殿内灯烛高烧,亮得晃眼,将周围人的面容都照得如一团光晕似的,带着强烈的不真切。
他眯了眯眼,感到一阵不适,但因身子太乏,也只能由梁福全和另外几名宫宦帮忙,暂时坐靠起来。
梁福全一边忙着,一边低声说着近来的事情。
从朝上琐事,到后宫里今日又有哪几位妃嫔来过……大多都不怎么要紧,免得老皇帝听了,身子雪上加霜。
不巧,现在的老皇帝,似乎正处于刚苏醒时的清醒阶段,难得有些精力过问。
“朕那几个儿子,最近可是有的忙?”
梁福全不着痕迹地顿了顿,依旧平稳着声音道:
“各位殿下各有政务在身,自是忙的。”
梁福全答得避重就轻,但老皇帝足够从其态度中瞧出什么。
他低笑一声,听不出是讥讽还是自嘲,只是又放松一点身子,半躺半靠地倚住引枕,苍老双眼抬起,看向帐顶金龙纹样。
“你不说,朕也知道他们在忙什么。”
“朕倒是想看看,他们能忙出什么动静。”
梁福全在旁适时装哑巴。
但老皇帝的思绪很快就从那些心思各异的儿子们身上挪开,转而想起了另一人:
“对了,周顺呢?”
梁福全心中更是跳了一下。
“回官家的话,周指挥使应当尚在皇城司衙署,可要传旨召见?”
“他同老二走得近了……是也不是?”
“老奴…不敢妄下断言。”
龙帐内沉默下来,良久,传出一声轻得如气的呵笑。
赵晟拉拢了皇城司,其他的几个儿子,又岂会坐视不理。
毕竟,除了皇城司外,还剩下两方禁军。
但老皇帝深知自己身子不大行了,恐怕时日无多。他冷眼看着儿子们斗了数年,而今,终于局势渐明,就差再推一把。
经历过足够厮杀出来的那位,方可坐上这个位子。
他沉吟片刻,强撑起精神,让梁福全去备笔墨,书写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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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宫中传下诏令。官家龙体抱恙,为静养暂且迁居京郊别宫,带上了亲卫队及一部分禁军。
剩余人手,自然留在长安。
虽然圣驾挪动需要准备的东西甚多,大约还要一月左右。但这一动作,自然引得朝中无声哗然。
在这时候离京,所带兵力还不多,简直醒目得过分……仿佛就是要诱使几位皇子在此时动手一样。
但没人真的敢轻举妄动,更担心这是故意诱导的陷阱,诸王府几乎整日长谋。
这种时候,最重要的,自然是兵力。
赵晟心知有皇城司是不够的,另外的禁军不是吃素的,他的其他兄弟们,经营多年,未必没有各自的兵马。
要有更多才好。
何况他近来行事过于霸道,朝臣怨言颇多……原本不是问题,可谁知老皇帝会突然做出这般变动。
那就只能在兵马一事上再做努力了。
他一边筹谋着搜罗更多人手,一边则加紧了同姜岁的接触。
以梁王妃的名义,梁王府再度送去一封请帖。
姜岁打量着这封模样古朴的请帖,便知道,借他人之口的试探,多半是结束了。
宫中的动向,让梁王有些着急起来了。
姜岁又看了看,自然……将请帖丢到一旁炭盆内烧了。
初次相邀便应下,显得也太急切而别有用心了。
她冷眼看着请帖烧成灰烬,才与一旁看得有些呆滞的拾月一笑:
“去回话,就说我身子不适。”
拾月木愣愣点点头,许是见识得多了,对此倒也反应得快,几息后便回过神,出去派人传话了。
瞧着她的身影走远,姜岁才缓缓站起,屏退了其余侍女们,独自往书房走去。
书房一直有人打扫,连书案上摆放的书册和文书,都同离开时一般。
姜岁并未看那些,而是走到书架前,娴熟地寻着机关,开启了暗道。
漆黑的暗道随着书架滑开出现在眼前,一片黑暗中,渐渐出现镶嵌四壁的夜明珠的莹莹光亮。
光亮映在她眸中,照得她眸光微软。
她静立几息后,娇小的身影,便进入了这方漆黑暗道。
柔软的裙裾轻轻拂过地面,绣鞋底踩着,在除她之外别无他人的暗道内发出哒哒轻响。
这本是有些吓人的,但……
姜岁停住脚步,抬眸四望。
朦胧柔和的光落下,笼罩着周身,一如出自打造此地之人的,唯一的温柔。
她眼睫眨动一下,弯弯罥烟眉轻轻舒展,从眼尾流淌出笑意。
她重新垂头,继续半提起裙裾,慢吞吞地往里走去。
那座笼子依旧静静处在镜墙包围之中,漫天光晕下,华丽的笼子似乎也放出柔和又几分炫目的光。
越是靠近,她步伐越慢。
镜墙映照出的千万道影子,齐齐注视着华丽的牢笼。
她默然片刻,随后抬手,指尖轻轻在笼柱上磨蹭过,又蜷掌握住笼门,往外拉开,弯身钻了进去。
在这片寂静华丽得显得诡异的地方,姜岁却自如地跪坐在笼中软褥上,拆去发上钗环,将鞋履放到笼外,又一件一件,将外衫除去。
最后,她散着发,如寻窝的小猫一般,睡进了厚实的软褥中。皙白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柔软雪白的皮毛。
在这一片完全由他打造的地方,她方能感受到一点……他真切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