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后,皇帝的身子又恢复了不少,每日醒着的时间又多了些。
赵逸进了趟宫。
丽妃和另两位美人正在福宁殿伴驾,只是那两位美人显然要离皇帝更近些,将丽妃微妙地挤在一边,稍显尴尬。
她神色稍显不虞。
自从在行宫时,后宫忽然多出了一些不知从哪儿出现的女子后,皇帝召见她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很多。
显然是顾忌她的北燕人身份,现在又多了那些方士,也并非全然依赖她的丹药……她能吹枕边风的机会越来越少。
再看着此时温吞入内的赵逸,丽妃眼底掠过一丝忌惮。
“儿臣给父皇请安。”
赵逸垂首温声问安,一边不可避免地,嗅到了殿中的气味。
在龙涎香和药气混杂之中,有一股浅淡难言的奇异甜腻和朱砂气味。
座上,老皇帝懒懒抬了抬眼皮,低嗯一声让他起来。
“父皇,儿臣有要事相禀。”
赵逸沉声说着,视线微抬,落到分坐皇帝两侧的美人身上。
几人视线只是短短相接了一瞬,二女很快垂首,动作极轻地慢慢往后挪了挪。
老皇帝依旧没开口,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并未有让身边的妃子退下的意思。
丽妃见状,自装着傻没动。
然那两位美人却笑盈盈起身,先同赵逸福身问安后,又与老皇帝告退离开。
两人退下时,不动声色地往丽妃的方向靠了靠,仍笑着说:
“嫔妾新得了点好茶,娘娘要不要去嫔妾那儿试试?”
“是啊,嫔妾那儿新做了些点心,正好相配……”
二女热情说着,手上力道却莫名有些大,同看起来的柔弱模样截然相反,不由分说地挽起丽妃,带着她往外走。
丽妃起初试着挣脱了几下,竟没能挣动,心中猛地一跳,不由回首唤:
“官家……”
“哎,官家要同殿下说话,娘娘就别打扰了。”
一侧美人故意打断了她的话,又同另一边的美人飞快对视一眼,随即“热情不已”地叽叽喳喳着,盖住了丽妃试图争辩什么的声音,将她直接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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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赵逸带着盖了帝王印玺的旨意离宫。
令裴执聿往西北监军,即刻启程。
皇城外,裴执聿已在马下静静等候。风吹动着宽袍,勾勒着这位小世子气度卓然的身形。
赵逸的步子没什么变化,只是在看见他之后,稍稍加快了些。待到近前,便将那卷明黄的绢帛,交递出去。
裴执聿双手接过,低低念了声“臣遵旨”,又抬起眼,漆眸沉定地:“多谢。”
只简单二字,赵逸唇角轻勾,颔首道:“去吧。”
裴执聿不再多言,转而翻身上马,马蹄声中,挺拔身姿逐渐于阳下远去。
没有其他人知晓,在赵逸和帝王单独相处的福宁殿中,具体发生了什么。
连老皇帝自己都记不清这道旨意究竟是自己被劝着写下,还是赵逸胆大包天地假传…他心中狐疑不已,但不等为此发怒,他就又病了回去。
在裴执聿离开前,赵玉灵来了一次侯府。
姜岁见了她,随后将一个小木匣子递了过去。
“怕是不能参加殿下的婚宴,此物,就当是提前恭贺殿下新禧了。”
赵玉灵瞧着姜岁难得没有笑得过分灿烂的脸,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期待,想这小小的檀木匣子里,能装下什么?
她轻轻打开,里面放了一个形制古朴,玉质温润的白玉瓶。
姜岁瞧着她打开了,继续说道:
“殿下只要服完这些,之后,就都没事了。”
听起来有些没头没尾的,但赵玉灵清楚她指的是什么。
是裴执聿先前喂给自己的毒。
她扶着匣子的指节僵了僵,半晌才重新抬眼,声音滞涩地:
“真…的?”
“这有什么好骗殿下的,我和夫君就要走了,西北与长安相去甚远,万一路上耽搁,岂不是真要了殿下的命吗?”
赵玉灵张了张口,杏眸睁大,却不是因为忽然被解药的消息砸懵,而是……
“你也要走?!”
姜岁掌心托着腮,娇艳的面庞便被托得花似的。她略略奇怪地挑了挑眉毛:“对呀,不然呢?”
眼前人表现得太理所当然,一时竟将赵玉灵反问住了,懵了半晌才回道:
“这不合规矩……”
旨意中若没有说明,家眷是得留在长安的,算作某种……人质。
姜岁颇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这就不用殿下操心了,夫君和我都会安排好的。”
赵玉灵扯了扯唇角,她已经不是先前那个莽撞的公主,自然明白姜岁告知自己这等秘密,是为了什么: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姜岁唇角扬起,又变成了那种令赵玉灵相当不自在的粲粲笑意:
“其实也不用殿下太费心,只要和从前一样时不时来侯府坐会儿,帮着遮掩一二便罢。”
笃地一声闷响,赵玉灵将匣子重新合起。她抿了抿唇,先前惊疑的神色淡去,沉声道:
“你就不担心,本宫将事情说出去?”
“殿下不会的,”姜岁的声音又轻了下去,却带着一种笃定,“比起揭穿此事的麻烦,殿下肯定更想与林郎君安安稳稳的,对吧?”
赵玉灵微哂,最后问道:
“你们何时回来?”
这个问题,姜岁自己也不清楚。
但她只说:“很快。”
赵玉灵没再说什么。她将青黛唤入,把木匣子交去,起身道:
“我先走了,改日再来见夫人。”
姜岁起身一福:“恭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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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裴执聿便以极快的执行力遵旨出发,离开了长安。
等老皇帝再次醒神时,木已成舟,没什么挽回的必要了。
他自是有些恼火,但一来现在追究有些晚了,二来,追究下去,岂不是让满朝文武都知道了他现在神志昏聩,连有没有下诏书都不确定了。
再者,去西北吗……
而今没有战事,去了西北后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裴执聿身为世子,根基在此,一朝远去,顺带也同皇城司划开了距离,倒是莫名合了皇帝的心思。
何况,他将自己的夫人留在了长安。
斟酌再三,老皇帝到底没有追究下去,但难免因此开始冷待起赵逸。
其余事情,依旧如常。
赵玉灵的婚事按部就班地筹备着,因这最小的公主成亲建府,一切都按最高规制来办,弄得相当隆重。很快这般热闹,就压过了其他的各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