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孝乾在审讯室内的彻底崩溃与叛变,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致命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保密局内部,一场针对“密使一号”吴石及其关联人员的最高级别秘密行动,已在谷正文的亲自指挥下悄然展开。逮捕令的签批、行动人员的调配、监控网的收紧……一切都在极度隐秘中进行,力求一击必中。
然而,在这张死亡之网彻底收拢前的最后时刻,身处风暴眼的寓所内,一种源于长期潜伏形成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让吴石和聂曦感受到了那迫在眉睫的窒息感。那种感觉,并非源于确切的情报或可见的迹象,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渗入骨髓的危机气息,一种暴风雨降临前气压低到极致的死寂。
夜色深沉,寓所内外一片死寂,连往常的虫鸣都仿佛消失无踪。书房厚重的窗帘紧闭,只留一盏台灯,在桌面上投下昏黄的光圈。吴石和聂曦相对而立,脸色在光影下显得异常凝重。窗外,是看似与往常无异的夜色;窗内,是两颗在绝望中做最后准备的心。
“聂曦,”吴石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目光扫过书房内熟悉的陈设,最终落在聂曦年轻却坚毅的脸上,“外面的‘眼睛’,怕是等不及了。”
“老师,学生也有同感。”聂曦重重点头,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紧,“虽然看不出明显变化,但那种被锁定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了。他们可能在等最后的确认,或者……在等一个万无一失的动手时机。”
“嗯。”吴石缓缓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看来,我们‘静观其变’的时间,不多了。是时候,检查我们最后的防线了。”
没有多余的言语,师徒二人如同演练过无数次般,开始了最后的应急准备。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与死神的博弈。
第一步:彻底清查与销毁。
在吴石的示意下,聂曦迅速而无声地行动起来。他首先检查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书架夹层、地板暗格、甚至是一些特定书籍的内页。将所有留存的、哪怕只是可能引起关联的纸质记录——包括过往的电文草稿、密写练习纸、甚至是带有特殊标记的便签——全部找出,集中到书桌旁的铜盆里。吴石则亲自检查保险柜,将里面除绝对必要的身份证明、金银细软外,所有可能涉及组织机密或与过往任务相关的片纸只字,一一取出。随后,吴石划燃一根火柴,橘黄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迅速蔓延,将那些承载着无数秘密和记忆的纸片化为灰烬。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两人严峻的面庞,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燃烧的焦糊味,如同一场无声的葬礼。
第二步:确认应急藏匿点。
销毁完纸质材料后,聂曦移动到书房一角,小心翼翼地挪开一个沉重的花盆,露出下面一块略微松动的地砖。他撬开地砖,从里面取出一个密封的、防水防潮的金属小盒。打开后,里面是几卷微缩胶卷和几瓶特制的密写药水——这是他们预备在万不得已时,试图传递出去的、最核心的情报火种。吴石仔细检查了胶卷的密封情况和药水的有效性,确认无误后,对聂曦点了点头。聂曦将小盒重新密封,放回原处,恢复花盆的位置。这个藏匿点,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也是最大的风险。
第三步:复盘撤离路线。
两人凑到书桌前,就着昏暗的灯光,聂曦用手指在桌面上无声地划出寓所的结构图以及周边街区的简图。
“老师,预设的第一撤离路线,是通过书房密道进入后院,从邻街的杂货店后门离开。但此路线需经过一段暴露区域,且杂货店近期情况不明,风险极高。”
“第二路线,是趁乱从厨房外的窄巷突围,利用对地形的熟悉摆脱追踪,但成功率取决于对方的布控严密程度。”
“第三路线……是制造混乱,强行从前门突破,利用身份可能造成的瞬间迟疑……但这是下下之策,几乎等于自杀。”
每一条路线,都充满了未知与危险。吴石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他知道,在保密局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下,这些预案的成功几率微乎其微。
做完这一切,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剩下的,只有等待命运的裁决。吴石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聂曦,这个他一手培养、视若己出的年轻人。他伸出手,重重地按在聂曦的肩上,力道大得让聂曦感到生疼。
“聂曦,”吴石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蕴含着无尽的托付与决绝,“听着,我现在要说的话,你一字一句都要记清楚。”
聂曦挺直脊梁,目光坚定地迎向老师:“老师,您说!学生听着!”
吴石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光芒:“若……若事有不谐,我是说,如果最后关头,我无法脱身……你,务必,不惜一切代价,护送你师母和师妹离开!她们是无辜的,不能受我牵连!”
“老师!”聂曦喉头哽咽,急声道,“学生誓死护卫老师周全!我们一定能……”
“听我说完!”吴石厉声打断他,目光如炬,“这是我的命令!真到了那一刻,不要管我!你的任务,是想办法,将我们掌握的情况,特别是敌人已获知‘密使一号’身份的消息,设法送出去!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也要让‘家里’知道!这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性命都重要!明白吗?!”
聂曦看着老师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知道这已是最后的嘱托。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用尽全身力气,沉声应道:“学生……明白!学生以性命担保,只要有一口气在,定护师母、师妹周全,并设法将消息送出!”
“好!好孩子!”吴石重重地拍了拍聂曦的肩膀,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却无比苍凉的笑容,“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把使命完成。”
最后的防线已经筑牢,尽管它看起来是如此脆弱。这不是一道物理的屏障,而是一道用责任、忠诚和牺牲铸就的意志防线。下一步,当黎明到来,或者当敌人失去耐心的那一刻,这道防线,将迎来最残酷的考验。而生与死,忠诚与背叛,都将在那一刻,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