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孝乾在独囚一夜中表现出的精神崩溃迹象,通过隐秘的观察孔,被谷正文精准地捕捉在眼里。这位老练的特务头子深知,对于蔡孝乾这种级别的对手,肉体酷刑或许能摧毁其意志,但也可能激起鱼死网破的决绝,或导致其胡乱攀咬,真伪难辨,反而扰乱了侦查视线。真正的突破点,在于攻心。而经过连日的高压审讯和铁证展示,再加上一夜孤独恐惧的发酵,蔡孝乾的心理堤坝已出现裂痕,正是发动致命心理攻势的最佳时机。
次日清晨,蔡孝乾被再次带入审讯室。与以往肃杀的气氛不同,今天的审讯室光线似乎柔和了一些,谷正文甚至让人给他准备了一杯温水。谷正文本人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正襟危坐、咄咄逼人,而是随意地坐在桌角,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神情带着一种近乎闲聊般的平静。
蔡孝乾萎靡地坐在铁椅上,眼神涣散,不敢与谷正文对视。一夜的煎熬让他形销骨立,仿佛苍老了十岁。
谷正文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用平淡的语气,仿佛拉家常般开了口:“蔡先生,昨晚休息得可好?这看守所的条件是差了些,比不得你平时住惯的豪华酒店。”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嘲讽,倒像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同情”。
蔡孝乾身体微微一颤,没有回答,头垂得更低。
谷正文也不在意,继续用那种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人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蔡先生是见过大世面、享受过富贵的人。百乐门的红酒,春风楼的佳肴,还有红颜知己的温存……这些滋味,一旦尝过,怕是就很难忘怀了吧?” 他如数家珍般点出蔡孝乾平日流连的奢华场所,语气平淡,却字字戳心。
蔡孝乾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这些话语,勾起了他对往日纸醉金迷生活的记忆,与眼前这冰冷囚笼、朝不保夕的处境形成了尖锐对比,让他痛苦万分。
谷正文观察着他的细微反应,话锋依旧平稳,却开始渗入冰冷的现实:“可惜啊,那些好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硬扛下去,是什么结果,蔡先生是明白人,心里应该清楚。子弹打穿脑袋,或者绞索套上脖子,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到时候,再多的钱财,再美的佳人,也都成了过眼云烟,与你再无半点关系。”
他顿了顿,让死亡的阴影在蔡孝乾心中弥漫、发酵。然后,他轻轻放下钢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看似随意,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落在蔡孝乾剧烈颤抖的双手上:“其实,路嘛,从来都不止一条。硬要走死路,那是蠢人的选择。聪明人,应该懂得审时度势,为自己谋一条生路,甚至……是一条还能继续享受富贵的活路。”
“活路”二字,他咬得并不重,却像一道闪电,劈入了蔡孝乾混乱的脑海。蔡孝乾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恐惧、渴望和挣扎的复杂光芒,虽然瞬间又黯淡下去,但这一瞬间的闪烁,没有逃过谷正文的眼睛。
“合作,”谷正文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诱人的蛊惑力,“不是让你去死,而是让你活。把你知道的,那些已经无关紧要的、或者迟早会被我们查出来的东西,说出来。这,就是你的‘投名状’。有了这个,你的命,就保住了。甚至……以蔡先生你的才干和见识,将来未必不能换个身份,在某个地方,继续过你的舒服日子。总好过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等着被处决,或者被你的‘同志’灭口要强吧?”他刻意加重了“灭口”二字,暗示组织可能因其被捕而采取的极端措施。
这番话语,彻底颠覆了之前高压审讯的基调。它没有强迫蔡孝乾承认什么,也没有直接逼问情报,而是精准地击中了他最脆弱的两点:对奢靡生活的眷恋和对死亡的极度恐惧。谷正文为他描绘了一幅“合作即可保命甚至续享富贵”的虚幻图景,并将顽抗的下场直白地指向死亡。
这套组合拳,比任何刑具都更具杀伤力。蔡孝乾的心理防线,在这一波接一波针对其弱点的心理攻势下,发出了清晰的、即将碎裂的呻吟。他眼神闪烁不定,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求生的欲望、对享乐的贪恋,与残存的忠诚、耻辱感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为惨烈的搏斗。他想开口问“合作的条件是什么”,又怕这是陷阱;他想继续顽抗,但谷正文描绘的死亡场景和“灭口”的可能性又让他不寒而栗。
谷正文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渔夫,看着鱼儿在饵料周围焦躁地游弋,知道它已经心动,只需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轻轻提竿。
审讯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蔡孝乾粗重、紊乱的呼吸声。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谷正文的心理攻势,已经将蔡孝乾逼到了悬崖边缘,只差最后一步,就会坠入背叛的深渊。下一步,只需一个恰到好处的推力,或者一个看似“可靠”的承诺,这座看似坚固的堡垒,就可能从内部彻底土崩瓦解。而这场心理战的胜负,将直接决定无数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