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主任那看似无心、实则惊心动魄的暗示,如同在聂曦死水般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后勤仓库东北角那个锈迹斑斑的暗格,成了他心头挥之不去的悬念。那里面藏着什么?是通往生路的钥匙,还是通向地狱的陷阱?郑主任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冒险提示的目的何在?
一连串的疑问在聂曦脑中盘旋,让他坐立难安。他深知,在毛人凤严密监控的当下,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但暗格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无法抗拒的诱惑,一个可能打破当前僵局的契机。
他必须去探查,但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接下来的两天,聂曦表现得异常平静,仿佛那天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他按部就班地处理公务,甚至刻意减少去后勤部的次数,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暗地里,他却在精心策划着探查方案。
首先,他需要一个绝对合理的、独自进入仓库并停留较长时间的理由。机会很快来了。一份关于清点战前遗留废旧军事地图存档的常规任务,需要参谋本部派人协助后勤部进行最终核对并签字封存。这类工作繁琐、耗时,且通常被视为苦差,正好符合聂曦目前“低调行事”的需要。他主动向主管官员请缨,接下了这个任务。
其次,他需要确保探查时的环境安全。他仔细研究了仓库的作息时间、人员流动规律,以及郑主任的工作习惯。他发现,每周三下午,后勤部通常会召开全体管理人员例会,仓库只会留下一两名士兵值守,且郑主任通常会在会议开始前亲自巡视一遍库房,然后锁门离开。这是一个潜在的窗口期。
周三下午,会议时间将至。聂曦抱着一摞待核对的存档目录,准时来到后勤仓库。正如他所料,郑主任正拿着钥匙串,准备进行最后的巡视。看到聂曦,郑主任脸上没有任何异常,只是点了点头,沙哑地说:“聂副官来了,目录放桌上就行,会议结束我再核对。”
“郑主任,这批存档年代久远,编号混乱,我想趁着现在记忆清晰,先把大概分类整理一下,免得后续麻烦。您看……”聂曦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指了指库房深处那排存放旧地图的架子,“我就在里面整理,不耽误您锁门。”
郑主任浑浊的眼睛看了聂曦一眼,那眼神深邃难明。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挥了挥手:“去吧,仔细点。我巡视完就锁门,你走的时候从侧门出,记得带上门。” 说完,他不再看聂曦,转身走向库房的另一头,开始例行巡视。
没有多余的交流,但聂曦心中却是一凛。郑主任没有坚持让他离开,反而默许了他独自留在库房内,甚至提到了“侧门”!这看似随意的安排,是否也是一种默契的配合?
不容多想,聂曦抱着目录,快步走向库房深处那排存放废旧地图的柜子。这里光线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陈旧纸张和霉味。他故意弄出一些翻动纸张的声响,制造出正在忙碌的假象,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郑主任锁上库房大门的声音,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仓库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聂曦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耳边放大。
时机到了!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目录,像一只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行到库房东北角,找到第三排最底层的那个档案柜。他蹲下身,深吸一口气,再次摸到那个锈蚀的暗扣。冰凉的触感传来,他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在寂静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柜底那块木板再次滑开,露出了黑黢黢的洞口。
聂曦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迅速从口袋中掏出一支微型手电筒(这是他利用职务之便悄悄准备的应急物品),拧亮,一道微弱的光柱射入暗格内部。
暗格空间不大,约莫一尺见方,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文件或武器,只放着一件东西——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巴掌大小的长方体物件。
聂曦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入手沉甸甸的,触手冰凉。他迅速将暗格恢复原状,然后拿着油布包,闪身躲到两排高大的货架形成的视觉死角里。
他屏住呼吸,再次确认四周无人后,才颤抖着手,一层层打开油布。里面露出的,竟然是一部极其小巧、做工精良的微型电台的发报键和调频旋钮部分!而且,是他从未见过的型号,结构紧凑,工艺先进,远超这个时代国军普遍装备的款式!
电台!竟然是一部隐藏的电台!聂曦的血液几乎凝固了!郑主任竟然是……他不敢想下去!这部电台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足以掉脑袋的惊天秘密!
他强压住内心的惊骇,仔细检查这个部件。它似乎只是完整电台的核心部分,缺少电源和天线。在部件底部,他摸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凸起,用指甲轻轻撬开,里面藏着一小卷卷得紧紧的电报纸。
聂曦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展开电报纸,上面是用极细的铅笔写下的几行密码和一组频率数字,以及一个简短的时间标注:“每周四,子夜,频率 7.325 mhz,呼号‘夜枭’。紧急备用。”
密码的编排方式,聂曦一眼就认出,这是只有极高级别、极少人掌握的我党地下绝密通讯码!这部电台和这组密码,是郑主任留下的!他是深潜的同志!“夜枭”就是他的代号!
巨大的震惊和激动过后,是更深沉的担忧。郑主任(夜枭)为何要用如此隐晦、冒险的方式将电台和密码交给他?这意味着什么?是他认为自己已经暴露?还是他遇到了无法直接联络的紧急情况,需要启用备用方案,将联络重任托付给自己?
“紧急备用”四个字,更是让聂曦感到事态严重。这意味着这条线是最后的选择,一旦启用,风险极大。
就在这时,库房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和钥匙串的声响!会议结束了!郑主任回来了!
聂曦浑身一凛,迅速将电报纸卷好塞回原处,把电台部件用油布包好,闪电般塞进贴身的内袋,然后抓起几本地图目录,快步走回之前工作的位置,假装正在认真整理,心脏却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
库房门被打开,郑主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聂曦,没有说话,只是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开始整理会议记录。
聂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整理了几分钟目录,才抱着文件走到郑主任桌前:“郑主任,目录我初步分类好了,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完善的?”
郑主任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聂曦的脸,最后落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的额头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低下头,沙哑地说:“放这儿吧,辛苦了。”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眼神交流,但聂曦却从郑主任那看似平淡的目光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决然,更有一种托付重任的沉重。
“那我先告辞了。”聂曦微微躬身,转身离开。走出仓库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贴身处那硬物的轮廓清晰可辨。
暗格之谜解开了,却带来了更沉重的责任和更巨大的风险。他获得了一条可能救命的联络渠道,但也背负起“夜枭”同志托付的绝密使命。毛人凤的阴影之下,这部小小的电台,是希望之火,也可能是焚身之焰。
他必须尽快与吴石商议,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每一步,都关乎无数人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