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万丈寒冰之渊,被无尽的黑暗与冰冷包裹、挤压。
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连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不清。唯有小腹深处,那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命悸动,如同系在深渊之上的唯一丝线,牵扯着他涣散的神智,不肯让他彻底沉沦。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刺骨的冰寒开始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遍布四肢百骸的酸痛与麻木。一丝微弱的光感透过眼皮传来,伴随着某种规律性的、轻微的摇晃感,和耳边持续不断的、潺潺的水流声。
月微尘极其艰难地、缓缓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映入视野的,是粗糙的木制舱顶,随着某种节奏轻轻晃动。身下是坚硬的木板,铺着薄薄的褥子,硌得他生疼。空气里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货物木材的味道,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龟息丹”残留的苦涩。
他……还活着。
“公子!您醒了!” 小满带着哭腔的、压低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张满是担忧和泪痕的小脸凑了过来,手中还端着一碗温热的清水。
月微尘想开口,喉咙却干涩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微微动了动手指。
小满会意,连忙小心地扶起他一些,将水碗凑到他唇边,一点点喂他喝下。
清凉的水液滑过如同火烧般的喉管,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却也牵扯起全身更多的不适与疼痛。
他靠在舱壁上,微微喘息着,感受着体内那如同被彻底碾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虚弱。经脉依旧滞涩疼痛,“焚心诀”的反噬和“锁魂针”的余威并未散去,只是被“龟息丹”的霸道药效暂时压制,此刻正隐隐有着复燃的趋势。而小腹处,那坠痛感虽然比之前稍有缓解,却依旧沉沉地存在着,提醒着他那个小生命的脆弱与不安。
“我们……出来了?” 他声音嘶哑,几乎只是气音。
“出来了!公子,我们出来了!” 小满用力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却带着欣喜,“已经离开京城很远了,现在在运河上,一路南下都很顺利。”
月微尘闭了闭眼,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那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混合着恐惧、决绝与巨大压力的浊气,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挣扎着,在小满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双腿依旧虚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但他坚持着,想要亲眼确认。
他推开舱门,踉跄着走到船舷边。影煞正站在不远处警戒,看到他出来,微微颔首,并未阻拦,只是目光更加警惕地扫视着河面与两岸。
时近黄昏,夕阳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金色的余晖洒在宽阔平缓的运河河面上,粼粼波光如同碎金跳跃。两岸是连绵的、冬日落寞的田野与疏落的村庄,炊烟袅袅,偶尔传来几声犬吠鸡鸣,一派宁静的、属于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息。
与他身后,那已然消失在视野尽头、只能存在于记忆中的,那座恢宏、肃杀、充满了无尽算计与痛苦的皇城,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他扶着冰冷的船舷,稳住微微摇晃的身形,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望向北方,望向京城的方向。
天际尽头,只有连绵的、黛青色的山峦轮廓,和被晚霞渲染的、空茫的天空。那座囚禁了他数月、耗尽了他所有心力、几乎将他连同腹中骨肉一同吞噬的庞大都城,已然彻底不见踪影。
没有留恋。
没有不舍。
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被淬火锤炼过的钢铁般的决绝。
脑海中,最后定格的是褚烨那双赤红的、充满了震惊、愤怒与某种他当时无法理解、此刻也不愿去深究的破碎眼眸,是他冲入火海前,那一声用尽全力的、包含了太多未言之语的长啸。
都结束了。
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虚与委蛇,所有的爱恨纠葛……都随着那把大火,随着那具焦尸,随着那半截残玉,被彻底埋葬。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承天王朝皇宫中的“月公子”,只有玄月教教主月微尘,和一个……需要他拼尽全力去守护的孩子。
河水在他脚下哗哗流淌,带着他,向着与那座城池相反的方向,一去不返。就如同逝去的时光,如同斩断的过往,再无回头的可能。
他抬手,轻轻覆上自己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似乎因母亲心绪的平复而渐渐安稳下来的悸动。
“我们……自由了。” 他对着腹中的孩子,也对着自己,低声说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力量。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地平线,暮色如同轻纱般笼罩下来,河面上的风带上了更深的寒意。小满拿着一件厚实的披风走过来,轻轻披在月微尘肩上。
“公子,外面风大,您身子还没好,回舱里歇着吧。”
月微尘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空茫的北方天际,然后毅然转身,不再回头。
就在他转身,准备走回船舱的刹那,怀中那枚一直安静蛰伏的阴鱼佩,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温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这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脚步微微一顿。
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为何……在彻底远离了那个人,远离了那座城之后,这阴佩还会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