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宫灯里的烛芯偶尔发出一两声细微的噼啪声,除此之外,便是月微尘清冽平稳的嗓音,在寂静的空气里缓缓流淌。
“……北狄虽强,然其后勤多依赖河西草场与西域部分小国的贡赋。陛下或可遣一能言善辩之使,密往西域,陈说利害。无需他们直接出兵相助,只需在其与北狄的贸易路线上稍作掣肘,提高战马、铁器过境之税,或延迟交付部分北狄订购的物资,便可无形中削弱北狄持续作战的能力。”月微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玄月教在西域经营多年,于各国王室与商路首领间,尚有几分薄面。若陛下信得过,月某可修书几封,或能为此事增添几分把握。”
褚烨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光滑的表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月微尘的提议,再次展现了他超越寻常江湖人的视野和资源。这已不仅仅是献策,更是主动提供了实施的路径和人脉。这份“诚意”,或者说“价值”,远超褚烨预期。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那虚拟的舆图上移开,落在了月微尘的脸上。
因为长时间的讲述,月微尘的唇色显得有些淡,烛光在那优美的唇线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说话时,纤长浓密的眼睫偶尔会轻轻颤动,在下眼睑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因为专注,他那双总是过于沉静甚至冰冷的凤眼,此刻仿佛蕴藏着星辰,闪烁着理智与智慧的光芒,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
褚烨的视线,顺着那挺秀的鼻梁下滑,掠过略显苍白的脸颊,最后定格在他随着话语偶尔做出辅助说明的手上。那双手,即便被乌金镣铐连接,也依旧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在空中虚划时,带着一种独特的、优雅而有力的韵律。
“……朝中人员,陛下亦需仔细甄别。并非所有与李崇明交往密切者皆为同党,亦非所有看似孤直之臣皆可信任。譬如御史台的张松年,虽屡次弹劾赵擎,看似与李党同气连枝,实则此人迂腐,只认死理,或可争取。而光禄寺少卿王允,表面清廉,实则其族弟在边境与北狄暗中颇有商贸往来,此等口是心非之辈,需严加防范……”
月微尘继续说着,他将朝中一些看似不起眼、实则关键的官员逐一分析,其洞察力之敏锐,对人性把握之精准,令褚烨再次感到心惊。他仿佛不是远在西域的教主,而是久居庙堂、深谙其中三味的重臣。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从未完全关严的窗隙钻入,拂动了烛火。
光影猛地摇曳了一下。
月微尘恰好微微侧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似乎在想如何更清晰地表述。跳动的烛光在他完美的侧颜上流转,将那平日里过于清晰的冷硬线条柔化了几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挺直的鼻梁下,淡色的嘴唇微微抿着,显得有些疲惫,又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脆弱感。
他整个人笼罩在暖黄的光晕里,乌金镣铐不再显得那么刺眼,反而像是某种奇特的饰物。那专注的神情,那因虚弱和烛光共同作用而呈现出的、易碎却坚韧的美感,与平日那个清冷孤高、言辞如刀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就在这一刹那!
褚烨的心跳,毫无预兆地、猛烈地停顿了一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紧接着,一股陌生而滚烫的热流,猝不及防地从心脏最深处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怔住了。
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无法从月微尘那烛光下的侧颜上移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惊艳、怜惜、以及某种强烈吸引力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一直以来用理智和戒备筑起的堤坝。
他怎么会……觉得一个男人……尤其还是月微尘……如此……
“陛下?”
月微尘似乎察觉到了他长久的沉默和异常专注的视线,疑惑地转过头,那双恢复清明的凤眼带着询问看向褚烨。
四目相对。
褚烨猛地惊醒!
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他瞬间意识到了自己方才那荒谬绝伦的失神!他在做什么?他竟然对着一个囚犯,一个魔教教主,一个男人,产生了……心动之感?!
这简直荒谬!可笑!不可思议!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和狼狈瞬间席卷了他。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移开了视线,胸腔里的心脏却还在不规律地狂跳,那陌生的悸动感余温犹在,提醒着他刚才那瞬间的真实。
“够了!”褚烨霍然起身,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显得有些急促和沙哑,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今日就到此为止!”
他背过身,不再看月微尘,宽大的袖袍因他突兀的动作而带起一阵风,险些扫落桌角的笔架。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将刚才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情绪彻底压下去!
月微尘看着他骤然转变的态度和紧绷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很快便归于平静。他缓缓站起身,乌金镣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是,月某告退。”他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听着身后那平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殿门开合的声音传来,褚烨才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紫檀木御案上!
“砰”的一声闷响,在空荡的殿内回荡。
他紧紧闭上眼,眉头深锁,脑海中却反复浮现着烛光下那张令人心悸的侧颜,以及那瞬间失控的心跳。
月微尘……
你到底是什么妖孽?!
为何总能如此轻易地,扰乱朕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