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纤瑶还没走出几步腿就软了,几乎是跪爬着来到王氏身边,看着王氏那剧烈起伏的肩胛骨,她突然将拳头塞进齿间,用皮肉的钝痛来抵消身体的颤抖。
她自打小,就被赵世坤嫌弃。每次被正室那边奚落,她都不敢还嘴一字。在这座相府,能相依为命的只有她们母女。
如今她长大了,依然只能看着母亲挨打,自己却无能为力。
“爹,好歹娘她也是你的侍妾啊,她多年随你左右,你岂能说打就打?”赵纤瑶将王氏抱了起来,从后背拥住她,试图给予她温暖,“难道在你心里,我们母女,就真无半点可取之处吗?”
“哼,”赵世坤扔下扫帚,袖袍甩动,尽是不屑之态,“女儿有何用?不能建功立业,为我带来荣耀。真是造孽,我当初怎会看上你这贱婢的?”
看着他甩门而出的背影,赵纤瑶吸了吸鼻子,将王氏揽抱得更紧了。有时,她真羡慕谢滢琅,虽出生在小门小户,但谢道安夫妇却将她捧为掌上明珠。而自己虽贵为相府千金,却连一个小商贾的女儿都不如。
“娘,女儿没用,护不了您。”赵纤瑶接过银梨递上来的泡过热水的丝帕,在王氏红肿的脸颊上轻轻点着。
王氏从她怀里坐起,用指尖拂去她的泪水,手一抖一抖的,蹭得她的肌肤有些酸麻,最终,无力垂落,“瑶儿,是娘无能。娘想过了,这些年娘存了点私房钱,要不,你拿着它到外面自谋生路。等你发达了,再回相府将娘接走,你看如何?”
“娘的意思是,是想让我去做点小买卖,养活自己?”赵纤瑶听完,并未有王氏意料中的兴奋,而是迟疑。
“不错,经过这么多事,娘终于明白,女子最重要的,是自力更生,有一门能养活自己的手艺。这样便不用事事仰人鼻息,看他人脸色。”
“可是——”赵纤瑶垂下眸子,缓缓拉开王氏抚摸自己的手,“可是一个人到外面谋生,我会很辛苦。何况女子做买卖,样样都不能假手于人,哪怕客人刁钻,照样得给别人赔笑。我一个千金小姐,丢不起这人。”
“是啊夫人,小姐现在住在相府,那个谢滢琅都开始歧视小姐了。若再到外面谋生,那岂非叫人笑掉大牙?”银梨将她们二人搀到床榻上坐下,对着王氏唠叨道。
“谢滢琅?”王氏听到“谢”字,心里不免突了一下,毕竟十几年前的占卜,她到现在都铭记于心,“瑶儿,她是?”
“她是即将进宫的贵妃娘娘,小姐和她有几分交情。”
“瑶儿,虽说高僧之言,未必千真万确。但娘还是有几句话要叮嘱你,不管来日你与这姓谢女子如何,你都要记得,只要你与人为善,不忘初心,便能得始终,抱福果。”
王氏知女儿的性子,看似软弱纯良,实则心有鸿鹄之志,只是不敢付出行动罢了。若有出头之日,锋芒毕露,届时与宫中贵妇狭路相逢,难保不会明争暗斗。她这辈子已经堕落至此,只希望女儿一生平安。
闻言,赵纤瑶似懂非懂地点头,下颌抵在王氏的肩胛上,闭上眼睛深呼吸。她该怎么办?她们母女在家中已经无法安生了,谢滢琅亦非同路人,不知去找姬夜烨,他会不会帮忙?
一连几日,谢滢琅都被困在家中,经过谣言一事,李扶渊更是将高武安排在谢家,随时看守保护。
每当看着谢滢琅在长廊的背影,高武心里有些酸涩,他听过她的故事,自那书生死后,她也开始身不由己。然他不敢骂皇上强取豪夺,只希望皇上能好好待她,让她重拾信心。
十月初一,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谢滢琅披上了上回来不及披上的嫁衣,脸色淡淡,充满了无力感,嫁衣便是国人口中的羽衣霓裳,价值连城。临行前,她特地问了瓜子,前两日可有往赵府邀赵纤瑶前来一聚,瓜子一愣,随后叹气道:“奴婢去了,可赵小姐说她身子不适,不来了。奴婢瞅着她没给好脸色,也就没告诉她,小姐打算邀她做伴娘一事。”
整个长安城,除了爹娘,她最想得到的就是赵纤瑶的祝福。
她出神片刻,直到瓜子在旁提醒,她才清醒过来,最后在瓜子的搀扶下走出谢府。在正厅叩拜了爹娘后,她便登上了由高武亲自护送的婚车了。
街道两旁,路人皆被禁军挡下,就算如此,也阻止不了路人的热情。
车外什么情况,她不清楚,她从袖子里掏出那木簪,和宁月臣相识多年,这是他唯一留给自己的物件。如今他不在了,也只有这并蒂莲花簪能作念想了。
这时,车外想起奏乐声,还有宫廷歌姬的吟唱声,想来已到了宫门口。
瓜子挑起车帘,将她扶下车,她环顾四周,才知李扶渊居然亲自到宫门口来接她。
他一袭赤色衣袍,玉冠束发,身姿傲然挺拔。
她恍如隔世,当年他当太子时,就曾信誓旦旦,非自己不可。她躲避多年,终究还是应了他的话。
就在她思忖之际,李扶渊已朝她走来。红毯道路漫长而宽阔,他的步伐从容而稳重。他深邃的眸子宛如浩瀚的长空,似乎只有她一人,又仿佛将她涵盖其中。他俊容含笑,温柔的目光不时凝在她身上,在围观百姓的欢呼雀跃下执起她的手,缓缓走进宫中。
在礼官的主持下,直到傍晚,皇帝与月贵妃的结缡之礼才正式告毕。
谢滢琅被送进了飞镜台,宫殿焕然一新,布置奢华,她坐在床榻上,丝纹不动。瓜子环顾四周,被这宫里的物什给惊艳到了。月光宝帐,象牙玉席,百香木椅……样样皆是极品。
“小姐——”瓜子环顾周边的宫人,改口道:“娘娘,这飞镜台当真是琼楼玉宇啊。”
谢滢琅冷笑一声,“谁知这些东西是不是跟我一样,都是抢来的?”
旁边的教习姑姑玉容一礼,“娘娘,你要改口自称‘本宫’了。恕奴婢多嘴,宫里不比外面,娘娘以后要慎言啊。”
瓜子跟着应了一声,谢滢琅只觉心烦,将她们屏出内室。见四下无人后,瓜子终于问出了那个担忧许久的问题,“娘娘,今天晚上,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