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月娥坐在窗边,手里捏着针线,却半天没动一下。外头关于她的那些闲言碎语,她是知道的,那几天像是心头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夜里偷偷抹了多少回眼泪,只有她自己晓得。
可王铁柱,就那么直接地、硬邦邦地,在那么多人面前,把造谣的狗剩揪了出来,把那些泼在她身上的脏水,一下子全给冲刷干净了。
这恩情,太重了。重得她不知道该怎么还。
光是嘴上说声谢谢,她觉得太轻飘飘了,配不上人家为她做的。她一个寡妇,没啥能拿得出手的,就会点针线活。
她翻箱倒柜,找出一块珍藏的细白棉布,布料柔软,颜色干净。她想着,得绣个啥花样才好?太花哨了不行,太普通了也不行。她琢磨了好久,最后决定绣一株兰草。在她心里,兰草长在幽谷,独自芬芳,干净又坚强,就像她希望自己往后能活成的样子,也像她感觉到的,王铁柱身上那股子正派和韧劲儿。
定了样子,她又细细地挑选丝线。选了最鲜活的翠绿绣叶子,又挑了极淡的鹅黄点缀嫩芽。她绣得格外用心,一针一线都绷得紧紧的,生怕有一丝错漏。白天做衣服的间隙绣,晚上就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也绣,手指头被针扎了好几下,起了小小的血泡,她也只是放在嘴里抿一下,继续绣。
就这么绣了好几天,一块方方正正的手帕总算成了。洁白的帕子一角,一株兰草亭亭玉立,枝叶舒展,嫩芽微吐,看着就生机勃勃。她把手帕仔细叠好,放在贴身的衣兜里,捂得热乎乎的,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送出去。每次看到王铁柱,话到嘴边,心就跳得厉害,脸也烧得慌,怎么也开不了口。
这天,她看到王铁柱一个人往村后药圃那边走,看样子是去查看药材。她心一横,捏了捏衣兜里那块叠得方正正的手帕,鼓足勇气跟了上去。
走到离药圃还有段距离的小路上,周围没人,孙月娥才怯生生地喊了一声:“铁柱……”
王铁柱回过头,见是孙月娥,有些意外,停下脚步:“月娥姐?有事?”
孙月娥走到他面前,头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看他。她的手在衣兜里攥着那块手帕,手心都出汗了。她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能烙饼,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没……没啥大事……”她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带着明显的颤抖。她终于把心一横,把那块捂得温热的手帕从兜里掏了出来,双手捧着,递到王铁柱面前。
那手帕叠得整整齐齐,能看出是块好料子。
“这个……给你……”她声音更低了,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上回……谢谢你帮俺……这个……给你擦擦汗……干净的……”
她话都说不利索了,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铁柱看着她这副羞怯难当的模样,又看看她手里那块明显是精心绣制的手帕,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女人,是用她最擅长、也最珍贵的方式,在表达她的感激呢。
他伸手接过手帕。入手柔软,带着她身体的温度和一股淡淡的皂角清香。他展开一看,角落那株青翠的兰草栩栩如生,针脚细密均匀,可见花了多少心思。
“月娥姐,你这手艺真好。”王铁柱由衷地赞叹,手指摩挲着那细腻的绣线。
孙月娥听他夸赞,心里甜了一下,可头还是不敢抬。
王铁柱看着她因为紧张和害羞,鼻尖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晶莹的汗珠,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恶作剧般的念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怜惜。
他抬起手,用那块还带着她体温和心意的手帕,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下她鼻尖上的细汗。
动作很轻,很柔。
孙月娥整个人猛地一僵,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她感觉到那柔软的布料拂过她的皮肤,带着他手指的温度。这亲昵的举动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王铁柱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耳根和那副完全呆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手帕拿到鼻尖闻了闻,说道:“很香,谢谢月娥姐。”
孙月娥这才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神,“啊”地低呼一声,看也不敢再看王铁柱一眼,转身就像只受惊的小鹿,慌不择路地跑掉了,那背影仓促得差点被路上的小石子绊倒。
王铁柱看着她逃跑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小心地把那块绣着兰草的手帕叠好,揣进了自己怀里。
这月娥姐,脸皮也太薄了。不过,这份细腻羞涩的心意,却让他觉得格外珍贵和……可爱。
他摸了摸怀里那块柔软的手帕,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孙月娥一路跑回家,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脸上身上的热度半天都退不下去。她用手捂住还在砰砰狂跳的心口,想起刚才王铁柱用那帕子给她擦汗的样子,还有他笑着说“很香”的神情,脸上刚降下去的温度又轰地一下烧了起来。
可这一次,那羞窘里面,却掺杂了越来越多压也压不住的甜意,丝丝缕缕,沁入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