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桂树像是被谁泼了金,簇簇繁花压弯了枝头,风过时落英缤纷,连青砖缝里都积着层细碎的金黄。
景兮挣开景瑶的手时,裙裾扫过满地落桂,带起一阵馥郁的香风,银铃镯在腕间叮当作响,比殿角的风铃还要脆。
“母皇!”她雀跃的呼喊撞在朱红廊柱上,又弹回来钻进景鹤声耳中。
可刚冲到明黄帷帐外三步远,就被侍卫长伸手拦下——玄色甲胄映着夕阳,衬得那句“三殿下稍候”格外郑重。
景兮的脚步顿在原地,小脸上的笑僵了半分,攥着裙摆的手指微微收紧。
正想踮脚往帷帐里探头,就听见景鹤声的声音漫出来,裹着暖炉的热气:“兮儿,过来。”
侍卫立刻躬身退开。
景兮这才又扬起笑脸,小跑到景鹤声膝前,仰头时发间还沾着片竹林的枯叶。
帝王指尖抚过她的发顶,带着龙涎香的气息:“又从哪野回来的?”
“没……没有呀。”景兮的目光飞快溜向桂树林,宋清韵正跟着母亲往刘清婉那边去,石青色裙角在金桂丛中一晃,像滴入蜜色的墨。
她慌忙垂下眼,睫毛忽闪着,“我一直跟大皇姐看桂花呢。”
宋清韵像是背后长了眼,忽然回过头,对着她飞快眨了眨眼,眼尾的梨涡盛着夕阳,明晃晃的。
那眼神里的“我不说”三个字,让景兮的脸颊悄悄热起来,像揣了颗糖炒栗子。
“还敢撒谎。”景鹤声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声音里却没什么火气,“伊儿都跟我说了——爬树、躲懒,倒比读书用心。”
景兮的肩膀垮下来,抿着嘴准备听训。
宫规抄十遍的滋味她尝过,手腕酸得握不住笔。
可等了片刻,只听见景鹤声轻叹:“罢了,今日宫宴,就不罚你了。”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案上的玉镇纸,“不过下次在使者面前失仪,定让你抄十遍宫规,一个字都不许漏。”
“谢谢母皇!”景兮立刻笑成月牙眼,在她膝头蹭了蹭,转身就往桂树林跑,裙裾扫过阶前的桂花,撒了一路甜香。
宋清韵正踮着脚够最高那枝桂花,藕节似的小臂举得笔直,指尖离那簇金桂只差半寸。
风卷着花瓣落在她发间,沾在石青色襦裙上,像落了场香雪。
“够不到吧,小丫头。”景兮的声音裹着笑滚过来,她背着手站在树影里,发间还别着片不小心沾到的竹叶。
宋清韵猛地回头,珍珠耳坠晃出细碎的光:“你比我小两岁,该叫我姐姐。”
她又使劲踮了踮脚,绣鞋的鞋尖都快立起来,“谁说够不着。”可指尖终究差了那么点,鬓边的桂花都晃歪了。
景兮笑得更欢了,几步跑到树下。
她踩着树干上的老疤轻轻一蹿,像只小松鼠蹿上枝头,抬手就够下那枝最盛的金桂。
淡金色的花瓣簌簌落在她肩头,沾在月白裙角上,像落了场微型的雨。
“给你。”她把花枝递过去,眼睛弯成狡黠的月牙。
宋清韵伸手去接,指尖刚要触到花瓣,景兮却倏地缩回手,把花枝举得高高的:“叫我声姐姐就给你。”
“你怎么总想着占便宜。”宋清韵无奈地摇头,伸手去抢,“明明我比你大两岁。”
“那又怎样?”景兮往旁边一躲,像只灵活的泥鳅,“我昨天都叫你‘姐姐’了,你也得叫我一声‘姐姐’,这才公平。”
她晃了晃手里的桂花,花瓣又落下来几片,“不叫就算了,我拿去给春桃插瓶。”
宋清韵看着那簇饱满的金桂,又看了看景兮得意的小模样,故意转身往外走:“谁稀罕。”
“唉唉唉,你别走啊!”景兮连忙拉住她的衣袖,生怕她真的走了,“给你就是了,小气鬼。”
宋清韵转过身,强憋着笑偏过头:“这还差不多。”
她把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露出光洁的耳廓,“帮我带上。”
“带哪?”景兮愣愣地问。
“这里。”宋清韵指了指珍珠耳坠旁边,那里的发丝还带着点桂花的甜香。
景兮小心翼翼地挑了朵最饱满的桂花,往她鬓边插去。
指尖擦过她的耳垂,像碰了下温玉,两人都顿了顿。
景兮慌忙把花插好,后退两步摆手:“不好看,丑死了。”
宋清韵伸手摸了摸鬓边的花,瞪她一眼:“小屁孩,故意的。”
明明方才插花时,这丫头的眼神认真得很,连花瓣的朝向都细细调过。
“略略略。”景兮冲她吐了吐舌头,转身就往竹林跑,银铃镯在风里叮当作响,“来打我呀!抓不到抓不到!”
“别让我抓到你!”宋清韵笑着追上去,裙摆扫过满地落桂,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像谁在身后撒糖。
景兮跑跑停停,时不时回头做个鬼脸:“跑快点呀,慢死了!”
“你别跑!”宋清韵的发丝被风吹乱,沾在汗湿的额角,却笑得停不下来。
“不跑?等着你打我呀?”景兮钻进竹林,踩着满地竹叶蹦跳,惊起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
宋清韵忽然脚下一崴,“哎哟”一声跌坐在地,石青色裙角沾了片枯黄的竹叶。
“你怎么了?”景兮立刻停住脚步,转身跑回来,蹲在她身边慌忙去扶,“是不是崴到脚了?要不要叫太医?”
她的手碰到宋清韵的脚踝,紧张得声音都发颤。
宋清韵猛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银铃镯被攥得叮响:“抓到你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往景兮胳膊上轻轻打了一下,“看你还敢说我丑。”
“你耍赖!”景兮又气又笑,想挣开却被攥得更紧,“哪有人这样的!”
“那又怎样?”宋清韵挑眉,指尖挠了挠她的手心,“抓到就是抓到了。”
“三皇妹,宋小姐。”景瑶的声音从竹林外传来,银红色裙角在竹影中若隐若现,“母皇让去前殿用点心了。”
“来了!”景兮立刻反抓住宋清韵的手,往竹林外拽,“快走快走,晚了糖炒栗子就被二皇姐吃光了!”
宋清韵被她拉得踉跄了两步,笑着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跑过桂树林时,发间的桂花落了一路,甜香追着她们的影子跑。
前殿的暖炉燃着沉香,与桂花香缠成一团。
景鹤声正与刘清婉说着话,忽见两个女孩手拉着手冲进来——景兮的发间别着片竹叶,宋清韵的鬓角还簪着那朵金桂,两人的裙摆都沾着泥土,却笑得像两朵被风吹歪的向日葵。
“这是又去哪里疯了?”景鹤声无奈摇头,眼底却漾着笑意,看着景兮手里还攥着半枝桂花,花瓣被捏得有些蔫了。
“母皇你看!”景兮把桂花举到她面前,献宝似的,“我们摘的,可香了!”
宋清韵跟着福身行礼,鬓边的桂花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宋夫人看着女儿发间的花,又看她被风吹乱的发丝,眼底漫出温柔的笑意——往日里这孩子总跟着父亲在书房抄书,眉间总锁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今日倒真像个九岁的小姑娘了。
景兮跑到食案前,拿起个描金漆盒,往宋清韵手里塞了大半盒糖炒栗子:“这个超甜的,我最喜欢的,分你一半。”
栗子的热气透过纸盒传过来,暖乎乎的。
宋清韵捏起一颗,剥开壳咬了一口,绵密的甜在舌尖化开,混着方才跑出来的汗味,竟格外清爽。“甜。”
她看着景兮鼓着腮帮子嚼栗子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收不住。
景兮把自己的盒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甜就多吃点,还有好多呢。”
宋清韵刚要再拿一颗,就见景兮的鼻尖沾了点栗子壳的碎屑,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她忍不住伸手替她擦掉,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两人都愣了愣,随即又都笑起来,眼底的光比案上的烛火还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