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漫过朱红廊柱，两厢厢房的惊呼几乎是同一刻撞碎庭院的静谧：“什么和离？！”
东厢房内，宋清韵正由侍女扶着倚在软榻上，手抚着隆起的小腹，闻言顿时坐直了些，安胎的银耳羹搁在手边忘了动。
她望着对面气鼓鼓蹭着椅垫的苏砚卿，眉宇间满是不解：“你们向来和谐，念昔那孩子又乖巧讨喜，府里上下从没红过脸，好端端的怎会提和离？”
苏砚卿指尖绞着腰间的玉坠流苏，耳尖泛红却梗着脖子：“我又有了。”
“怀了身孕？”宋清韵眼中闪过诧异，随即含笑劝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该添酒置宴庆贺才是，怎么反倒要闹和离？”
“可我不想要这个孩子！”苏砚卿瘪了瘪嘴“我还没玩够呢！怀胎要熬整整一年，再说景杼如今只是个挂名的闲职，空有个郡主头衔，手里没实权也没功名，孩子小时倒也罢了，等长大了，旁人岂不是要戳着脊梁骨说，母亲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吧”
“那景杼是怎么说的？”宋清韵温声追问。
“她说她会上进，定会护着我和孩子，还说能教孩子读书习武、立身成人。”苏砚卿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信，“我才不信呢！她连文官的笔墨文章都一窍不通，写个字歪歪扭扭，算个账都能漏了零头，哪里懂教孩子？”
“换个方向便是。”宋清韵耐心道，“宋大人一身武艺冠绝京城，更是驰骋沙场的猛将，不如让他好好教景杼习武，往后让她做个征战沙场的武将，既能挣下功名，也能护得一家周全，孩子跟着也能学些防身本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舍不得！”苏砚卿“平日里闹着玩似的比划两下尚可，真要上了战场，刀枪无眼，箭矢无情，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念昔可怎么办？我宁肯她一辈子当个闲散郡主，也不愿她去冒那般风险。”
“既如此，凡事总有商量的余地，好好坐下来把话说开便是，何苦提和离这般重话？”
“我也是气糊涂了嘛！”苏砚卿嘟囔着，脸颊鼓鼓的像只气闷的小松鼠，“当时吵得凶，她非要要这个孩子，一时冲动就说了和离，再说她也没真同意啊。”
宋清韵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再细劝，西厢房的对话已透过窗纱飘了过来。
西厢房内，景杼坐立难安，双手反复摩挲着袖口，面对景兮沉静的目光，：“她不想要那个孩子，可我想要啊。”
“你仔细想过吗？”景兮“你如今空有郡主之名，无实际功名俸禄，皇姑虽会照拂，但你真能稳稳撑起两个孩子的将来吗？”
“我知道！”景杼连忙挺直脊背，语气急切地辩解，“这段时日岳父一直亲自教我研习兵法，我每日天不亮就起身练功，夜里挑灯苦读，往后定能跟着大军出征挣功名，凭自己的本事护着她们母子三人衣食无忧！再说，哪个坤泽不生子？生个孩子添丁进口，本就是家门幸事，怎么就闹到要和离的地步？”
“生不生，从来都是她的自由，而非你的义务。”景兮眉头微蹙“你莫要学那些老臣的迂腐心思，整日逼着催我纳妾、催太女姐姐延绵子孙那般，厌烦又窒息。”
“哎呀，我知道了！”景杼抓了抓头发，语气懊恼又无奈，“我也没逼她，只是好好跟她商量，可她性子倔，非说要么和离，要么就把孩子打掉，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想主意。”
“所以你断不会同意和离？”
“那是自然！”景杼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自幼便没母亲，绝不能让念昔也重蹈我的覆辙，更不能让这个家散了。”
“她若实在不想要……”景杼沉默片刻，语气渐渐软了下来，满是妥协与退让，“那……那便先不生便是，左右日子还长，总能慢慢劝她回心转意。”
“其实还有个法子，就看你舍不舍得。”景兮话锋一转。
“什么法子？”景杼眼睛一亮，连忙往前凑了凑。
“送她回苏府，让岳母劝劝她。”景兮缓缓道。
“这馊主意可不行！”景杼立刻摆手，语气急切，“岳母若是知道她为了不生孩子要闹和离，定要动怒的！若是传出去指不定怎么说她呢”
“那你知道她真正顾虑的是什么吗？”景兮反问。
景杼愣了愣，颓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躲着我不肯见，我哄了许久都没用，实在没辙了才来寻你。”
“既然不知，便去问。”景兮道，“夫妻之间，最怕的便是猜忌与沉默。你俩把各自的心思都摊开来说，她怕你上战场有危险，你想给孩子完整的家，把这些顾虑都讲透，再慢慢商量这孩子留不留。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吵出来的，总要有个人先低头。”
“可她现在根本不理我，怎么哄都只说要和离。”
“清韵姐姐定也在劝她。”景兮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一会出去，她若给你台阶，你便顺着下；她若不说话，你便主动递个台阶，多哄哄她，说些软话。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千万别一时冲动，真把和离说死了。”
“我知道了。”
不多时，两厢房门先后被推开东厢房的苏砚卿走在前面，依旧绷着脸，却悄悄放慢了脚步。
西厢房的景杼紧随其后，目光紧紧黏在她身上。
庭院里的桂树飘来阵阵甜香，空气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枝叶的沙沙声。
景兮刚想拍景杼的后背，便听见苏砚卿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与软糯的声音：“我饿了。”
景杼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快步上前：“那我们回府，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你最爱的松鱼，好不好？保证做得鲜香麻辣，外酥里嫩，连刺都挑得干干净净。”
“嗯。”苏砚卿应了一声，声音轻软了许多，方才的尖锐与执拗仿佛都消融在了这声应答里。
她转身往巷口走去，脚步轻快了些，景杼亦步亦趋地跟着。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远去的身影，景兮转头望向宋清韵，笑着打趣：“清韵姐姐，我们的念禾还没出世，她们倒又有了，真是赶巧得很。”
宋清韵温柔地抚了抚肚子：“快了，也就这个月了，到时候念禾也能有个小玩伴，往后府里更热闹了。”
“快进屋吧。”景兮扶着她的胳膊“你身子沉，别在外面站久了，吹了风累着了可不好。”